第六十一回 猛悍勇借酒震虎威 巧相聚尽欢端阳夜(2 / 2)
于悍勇环眼一翻,笑道:“少他娘的扯淡,我看还是你二人缘分未断,不然即使对面走来也当错过。”
侯三郎遂调侃道:“对面相逢不相识,居然也能被勇哥说的通俗易懂,可见你也不一般。”
于悍勇哈哈笑道:“只以为你们会文绉绉的,俺便大老粗一个么。须知道,咱也上过几年私塾的,吟诗作对尚且不在话下,何况这点糊弄三岁孩童的道理。”
如此说笑几句,就见侯三郎思忖片刻,又问自谦道:“你刚才不是看那后院的芍药,开的正盛么?”
自谦点头道:“确实不错,且幽静至极,再闻着那花香,自是另一番惬意。”
侯三郎笑道:“不然咱们同掌柜的言语一声,去那后院饮酒赏花如何。到时若来了雅兴,再赋诗填词一回,岂不美哉。”
马云峰遂笑道:“那你可找对人了,自谦对于诗词还是有一些造诣的。”
侯三郎一喜,便道:“那我这就去寻掌柜的。”
却是仇大少有些头疼道:“虽说咱也喜欢你们文雅之人,赋诗弄词的,可俺认识那几个字,早已还给私塾先生了,倒怎般去花前月下、强说欢愁。”
侯三郎白了他一眼,便道:“扫的哪门子兴,你只管寻摸那佳肴美味就成了。”
仇大少嘿嘿笑道:“这咱倒是在行。”
偏于悍勇的性子,更不喜那般场景,也嚷着道:“倒恁的婆婆妈妈,这街边有何不好,便是吃酒也来的痛快。”
侯三郎一笑,就激将道:“难不成勇哥刚才所说,吟诗作对皆不在话下,是诳咱们的,不会是担心露陷不敢去了吧?”
于悍勇眼珠一瞪,瓮声道:“去便去有何可怕的,倒是你等,可别因为咱的诗句,折了面子才是。”
侯三郎好笑道:“那俺们就等着一闻勇哥的大作。”说着,便去找掌柜的了。
身为一县巡长,那掌柜的岂敢不给面子,就忙让跑堂的将后院收拾一回,又挂起灯笼摆好桌子。再待上得酒菜后,几人遂于芍药花前、蛾眉月下,一番对饮起来。
且不说于悍勇,实乃贪杯之辈,便是自谦和马云峰,因为久别重逢,少不得也放开了量。另有侯三郎,颇具诗者好酒之风,又岂甘示弱。
这般,直等豪兴的饮过一坛雄黄酒后,再将那‘圣仙’佳酿,觥斝交措起来,就更是热闹至极。倒是仇大少,因量浅所限,便对着那满桌子的美味,是好一通朵颐。
但看诸般菜肴为:黄橙橙的玉米面饼子,配着刚出锅的新鲜海鱼;用石花菜熬制的,又放上粗盐、蒜泥、陈醋等调料的琼脂冻;如乳白、似奶稠,飘着葱末、浮着油花,散发清香和热气的羊糕肉汤。
及将鲜虾泥、猪肉沫各种调料为陷,塞于海参之内蒸熟,再散上大葱、辛姜、绍酒等物,浇上鸡油可食的扒酿海参;用蒜蓉、香葱、大酱为料,装于鲜嫩海蛎之内,蒸好的黄金生蚝等等。
如此,待酒过七巡,只听侯三郎笑道:“这等良辰美景,咱们又义气相投,何妨以各自所思,且不局限诗词格律来上一题,添些趣味怎样?”
趁着几分醉意,又同马云峰久未相见,自谦难得愉悦非常,遂点首赞成。而看他一副成竹在胸之相,侯三郎就笑道:“云峰说你诗词颇有造诣,不如便你先来吧。”
自谦笑道:“好吧,那我就不多让了。”
等酝酿一回,便吟出五言一律。云:
月没云弄影,云破月凄清。
湖上苍烟溟,沉波泛舟轻。
醉眼问苏家,听风朝西陵。
空念小小名,一梦话嘉兴。
侯三郎闻后,是称赞不已,却也打趣道:“自古才子佳人,风流韵事不断,想不到千年之后,你仍对钱塘名妓苏小小念念不忘。莫不是也因仰慕她的才貌双全,故而生了神交?”
不待自谦搭话,却是于悍勇有些感慨道:“俺虽读书不多,但苏小小的故事,却是很早就听过的。世人皆说婊子无情,可见实属片面。”
自谦颔首道:“勇哥说的极是,但我也并非全然悼念苏小小,实因昨日了却一桩公案,而有感于怀。”随后,便将刘金源同柳叶之事说了一遍,听的几人是不胜唏嘘。
而侯三郎见其实是有些才华,竟有些意犹未尽,又笑着撺掇道:“他人之事做不得数,须再来一题才成。”
自谦好笑道:“三郎也恁不讲究,是想瞧热闹不成?”不过口中说着,却也不去矫情,待沉思一会儿,就又吟道:
意生悲凉,两鬓如秋起华霜。
相思相念莫相忘,梦陷高唐,咽恨楚江长。
朔风吹皱水茫茫,十二峰下共残阳。
浮生瞬息悲过往,心绪成狂,待后世结双。
侯三郎闻过,当下心中一沉,脸色也随之黯了几分,便叹声感触道:“说来世间儿女之情,不知造就了多少红尘断肠客。有缘无分的悲哀,着实令人无奈。”
而几人之中,马云峰是最清楚自谦的,也知道他和静安之事,但更了解其性子如何。今时陷入此等境地,恐怕早已经忍痛割舍了,否则断不会有这般戳心一词。
如此一想,便深深暗叹了口气,难免又愧疚于怀,那年暑期实不该和贾以真一起,硬是将他留在皎青州。不然哪里会有后来的变故,又怎能落得这等下场。
而听得侯三郎之言,自谦忙掩饰笑道:“不过凭空演绎罢了,咱们当不得真,三郎无须感同身受,”
遂又对马云峰笑道:“云峰,你还不赶快赋上一题,恁久不见,当自非昔比了吧”
马云峰也不客套,就笑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随之,便一阕词作打口中激昂吟出,乃是:
洞房花烛夜,鸾凤乍鸣和。但听塞尘嘶军歌。
酒歇曲声罢,回马轻作别。
乱沙飞雪,狼烟苍野,自此西关尽风烈。
当教赤胆共山河。碧枪染胡血,丹心报家国。
跟于悍勇等人听后,皆有一股热血沸腾之感不同,自谦心头却是为之一紧。知其受贾以真影响极深,只怕此回北上,当有何使命才对,不禁为他暗自担忧。
这般,又闻马云峰对侯三郎笑道:“三郎,该你了。”
侯三郎含笑道:“早就有了,听来便是。”
随后竟眼神一暗,又待稍许沉默,方将一律五绝吟出口来。云:
妾逢君已娶,君遇妾未嫁。
相对分连理,错乱满枝桠。
见其恁般神情,自谦已是猜出几分,就忍不住调侃道:“只怕三郎便是故事中人吧,不然何以寥寥几句,竟言语出这等纷乱之情,当是深有体会才对。”
再看他笑而不语,遂话锋一转,就以其人之道而还之,又笑道:“不过,实当不得数。区区五言一律,便想打发咱们,那是万万不可的,还须再来一题。”
侯三郎故作无奈道:“看来自谦兄也不厚道。”言毕,二人不由哈哈大笑。
如此,只见其又垂首酝酿一番,就口出一阕小令。乃是:
一庭新月晚春伤,半分残香,葬二分流光。
无事低眉暗思量,几回抛却又断肠。
谁家玉箫几声长,燕子无双,愁对碧纱窗。
应恨天涯人空望,尽日深深锁兰房。
自谦听过,感叹道:“以女儿之态,道尽男儿心事,可见三郎所困匪浅啊。既是木已成舟,只当有过便好,自此默然守着,只为偶尔一见,有何不可?”
侯三郎顿然心中一动,想不到他竟这般善解自己,正欲撘言再探求一回,谁知于悍勇却嚷道:“只无病呻吟的,也忒娘们般的无趣,你等听俺的好了。”
遂饮进杯中之酒,且又佯装深沉了一时,就道:
山里汉子山里娃,山中婆娘结俩瓜。
皮白水多圆又大,能奶汉子能喂娃。
侯三郎、马云峰、自谦三人闻后,登时笑地前仰后合,便是一直面对着满桌子美食的仇大少,此刻也住下了嘴,趴在那里乐地是不能自己。
但于悍勇却眼珠一翻,不以为意道:“有何好笑的,难不成不押韵么?”
侯三郎就道:“勇哥,你这也忒粗俗了吧。”
于悍勇嘿嘿着道:“事实而已,有何粗鄙的,”
遂寻思着又道:“那俺再另来一题,不过却是有个出处。”
侯三郎遂问道:“有何出处?”
于悍勇笑道:“说古时有一农夫,打从成婚后儿子没生成,却是养了一群丫头。有日下田回来,见自家婆娘盘于炕上,四下围坐着他五个大小不一的闺女,于是便有感而发,自此成就一千古佳句。”
惹得仇大少顿时好奇,便急忙问道:“勇哥,你休要卖乖,赶快说来就是。”
便看于悍勇将酒饮进,再把杯子放于桌上,遂之长长一叹,方才吟道:
一年一年又瞎忙,忙来忙去逼满炕。
炕上摆个龙门阵,中间坐个逼大王。
几人听过,虽说知晓他不过在逗闷而已,却还是再次笑地眼泪横流,皆捂着肚子直呼不行了。但如此以来,更是热闹非常,以致一场酒宴,直亥时过半这才作罢。
而自谦和马云峰,因多年不见,竟一时难舍分离。于是就同侯三郎几人告了声,说另单独相处一会儿,之后,却索性寻了一家客栈住下,以来彻夜相聊,再续兄弟情分。
便这般,等一番交谈后,自谦方知,原来马云峰和邵菱,竟已是成婚,并有了一儿一女。因孩子年幼,自己又有使命在身,故未曾跟着北上。
而几年间,一直不曾书信,果然是跟他们所做之事有关,尽量避免去同故人联络,惟恐再连累无辜。且连自己讨厌的发辫,都再次留起,怕的也是外出奔走,引得过多关注。
并此次归来,是为了一众志同道合的义士,南下共谋大事,且也离家已久、思念爹娘,才主动请缨。但因诸多细节尚未确定,又不巧最近辗转到了牟乳城,于是便设法在县衙寻了份差事,以掩饰身份暂时留下。
而当自谦再被告知,贾以真和冯沁博南下后,曾于马云峰共处过一段时日,忙欢喜的细细打听了一回。闻得二人平安无事,于今皆为了信仰在他省奔波,方才了去离别以来的担怀,自此也渐安下了心。
待又闻得,马云峰回来并未见过谢因书等人,忙也将自己所知,及丛宗武和崔雪成婚之事相告,令其一时感慨不已,直道缘分妙不可言。
并称,要尽快书信给邵菱,以让早日安心,这几年来,她为了崔雪,也不知挂怀过多少。但怕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,偏又无法书信半封,以致别后失了音讯。
而自谦曾在烟祁城大学堂做门房,马云峰自也听贾以真说过,本以为还在那边呢,可如今又回到牟乳城,干起了拉车的营生,等提得这些,方明白皆是为了寻找静安之故。
因同样不知他家中所遭逢的变故,故又心中猜测,这只怕应为其中之一。更多的还是自谦当年入狱,致使费尽钱财、连累爹娘,才会以苦力为生,从而也来自我救赎。
但却并未相劝,两人结交至深,岂能不清楚他的性子,不说破才是最好的尊重。况且,各有各的因果缠身,自己对爹娘何尝不愧疚于心呢。
但又能怎样,这大概就是生来要下的宿命吧,总有一些事情,注定人不由己。既是如此,何必还虚伪的恁多废言,去连自己都厌弃的矫情一番。
再且,除却亲恩,自谦同静安之事,他何止知道零星半点,而今即使物是人非,但终究情不为所断。那是与生俱来的缘分,岂能说放就放,便如自己每至更阑人静,偷偷怀念竹马青梅的柳桃一般。
于是,只同自谦互诉兄弟情深,余下前程、婚姻等关乎人生的大事,概不多言。就这般,二人饮茶相聊,竟是一宿未眠,直至天蒙蒙擦亮,才出得客栈,去寻了一早点摊子将饭用毕,并约好下回再聚,方依依不舍作别而去。正是:
峰回路转缘自来,
以待相解未了情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