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回 粉墨场宋姬伤怀情 雨飘摇柳桃尝冷暖(1 / 2)
第六十三回粉墨场宋姬伤怀情雨飘摇柳桃尝冷暖
话说,自谦因被步正前陷害之事,以致心情郁郁,竟身世有感、半宿无眠,疑是自己灾星降世,扰乱了鹰嘴崖的一方水土。遂于天色乍亮,连饭也未用,便往北城出车去了,只为能离静安近一些,以来寻得些许安慰。
如此,等到了寥端巷口,就将车子放于一角,只怔怔坐在那里,望着第三户人家出神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当青衿街的行人渐是多了起来,却仍然不觉。
这般境况,即使有人上前雇车,但看他不发一言,又木头似的坐着,岂能不生有疑惑,皆认为其脑瓜不灵,从而放弃了。偏是如此等过一个头午,别说静安,便是胡烨都不曾出现。
此时的自谦,虽说失落不已,但终究不再怀有恁般情绪了。他也知道,只要静安在这,终会有相遇的一日,待自我想开,遂感饥肠咕噜,就忙于附近摊子买了点吃的,便四处拉活去了。
如此,直至暮阳西沉,又渐是降下夜幕,方才回了车行。不想马云峰也在,且由仇大少陪着等候已久,见其此时才收工,就忍不住埋怨起来,何必这般辛苦度日。
自谦明白他的担忧,笑了笑却并未多加言语。待问过为何会在此,方知竟是于悍勇因昨日之事,怕自己坏了心情,便打发其过来相邀吃酒,只等候知县回衙门内宅歇息下,到时去再喊上侯三郎,一起外出热闹一番。
自谦闻过心头顿暖,想不到只同于悍勇一面之缘,他竟古道热肠,考虑的如此周到,实乃值得深交之人。于是,就赶忙稍作盥洗,又换过衣衫,便随马云峰、仇大少去了。
这般,待几人又在‘聚朋轩’酒楼会和后,自谦岂能不向于悍勇道谢一回,不想,却惹得他连翻白眼,直呼矫情。就是侯三郎也称见外,并怪其出了恁大事,竟不知寻自己帮忙,且还告知,步正前现已被关押至巡警局,定不会轻易饶得。
谁知自谦思量后,却拜托于他,倘若步正前心有悔意,便不要过多为难了。毕竟两人打小相识,且步古已然离世,只剩下茍氏一个,让给其一改过自新的机会。
侯三郎几人听后,少不得感慨自谦心善,但也忒的仁慈,非丈夫所为。而仇大少更是连连点首、以示同感,遂就将当日往步正前家中之事,给道了一遍。
原来,发生这等事情,身为步正前的东家,自是不能不告知他的的家人,故而便在午后寻上门去。试想,茍氏闻过如何恳干休,不但扯着仇大少浑说一气,更是坐于地上撒起泼来。
并将所有怪责到自谦头上,并骂尽了恶毒难听之言,声称定是其怀恨旧怨,栽赃陷害了自家儿子,嚷着非要往衙门讨个公道不可。若不是仇大少恩威并施一番,还不知要怎般胡闹呢。
但听完此番话后,自谦除了笑而不语,还能怎样呢。如今的鹰嘴崖人,对他来说意味着甚么,心里是十分清楚的,哪怕茍氏早已被赶出村中。
虽说也曾怀有恨意,但实不愿再去打破,那仅剩的一点,步俞双姓之情了。而步正前属于自作孽不可活,又能怪得了谁呢,自己也无它法。
就这般,等一番闲聊后,那酒菜也已被端上桌子,随之自是好一通吃喝。便是仇大少酒量所限,也直饮地面红目赤,更何况于悍勇、侯三郎、马云峰、自谦几个,皆是有了七八分醉意,才算作罢。
却是待结账之时,马云峰见自谦有些过意不去,怎会不知他的性子。倘若还是以前那般境况,且还承了此等情意,定不会让旁人来付饭资的。
如此一想,遂不顾于悍勇阻拦,硬是抢先付了酒钱。终究还是自己同自谦的关系近些,这般也能令其心中好受一点,不至于去承太多的人情。
不想,此举反令于悍勇不满起来,非要另请几人,再往茶楼坐上一会儿。但侯三郎却调侃道:“勇哥,吃茶还是免了吧,那茶汤倒入你口也是糟践了,不如咱们去戏园子逛上一回怎样?”
于悍勇就撇嘴道:“哼哼呀呀的有何可听,到时还不得把俺给难受死。”
仇大少也笑道:“勇哥说的极是,我听那戏文便想困觉,要不咱们往赌场耍乐一番,等嬴上几把,明晚还出来吃酒。”
侯三郎遂白了他一眼,就道:“听闻你打小便是赌馆的常客,若不是你家老爷子管教的严,只怕再有一个车行也不够你输的,怎的,还欲重蹈覆辙不成?”
仇大少不禁臊道:“三郎好不厚道,往年丑事提它作甚。”
这时马云峰笑道:“大少一说赌场,我倒也有些手痒,不然咱俩同往,让三郎他们听戏去。”
自谦忙阻拦道:“知你有些赌术,但还是听三郎的,咱们往戏园子去吧。”
而闻得马云峰竟有赌技,仇大少忙追问怎般情况。自谦遂将其赌场赢钱,请自己和大学堂的先生吃酒之事,道过一遍,也听的几人皆是好笑,称之年纪不大,便知晓怎般贿赂师长了。
等笑闹一回,侯三郎就决定道:“还是往戏园子去吧,那班主与我相交,再让她给安排几样小菜,咱们听戏、饮酒两不耽误,有何不好。”
一听有酒可吃,于悍勇岂会不答应,遂乐地点首赞成。而见他同意,马云峰和仇大少,自也不好再驳了面子,于是,几人便喊来人力车一起去了。
却说,待来到西城烟华街,寻了一处戏园子,自谦擡眼一瞧,竟是那日于此,相遇侯三郎的‘宋家梨园’。不免就心中感叹,万般皆由缘牵引,方步步踏入因果,以等了结之时,既是这般,又何必再去枉添烦恼呢。
如此感悟着,遂宽怀不少,再等随侯三郎进得里面又看,乃是上下两层,二楼为包厢,一楼则是散客之地。桌椅虽说摆了不少,却已然坐满,可见生意十分不错。
若平日无事,约上几个至交好友,来此围坐一处,再叫来茶点、瓜子甚么的,看台上之戏,痴入虚境,而台下相聊,又归现实,这一进一出、一幻一真,倒也有意思的紧。
当见有客人来到,那跑堂的忙笑迎上前打过招呼,而侯三郎自是认识,就问道:“你们班主呢?”
那跑堂的笑着回道:“今晚有客人,在楼上陪着呢。三爷,我先带您上去,再去禀告俺们班主。”
看其笑着点头,便讨好般的,就将几人引上二楼包厢,并送来茶水、瓜果之类,而后又拿得赏钱,这才欢喜的告了声,慌忙禀报自家班主去了。
因自谦属头回来戏园子,同侯三郎、于悍勇等人用着茶,相聊一处之余,便难免好奇的,四处端量了一番。随之,又对台上的戏码生了兴趣,只为唱的正是“钗头凤”。
当闻着“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,错错错”,及“桃花落,闲池阁,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,莫莫莫”等戏文时,就顿然忆起同静安的前尘过往,遂悲打心生,忍不住红了眼圈。
也不由想起于烟祁城时,单如玉带回她们女先生的那阕“钗头凤”来,为此自己感慨过后还和上了一阕。只可惜未曾有缘相识,不解其何等伤心之处,竟书得恁等词句,更不知如今怎样,可是跟意中人眷属有成了么。
正胡思瞎想着呢,这时,包厢门被人推了开来,便见打外边款款走进一名女子。有二十多岁的年纪,身着一袭浅色碎花袄裙,脚蹬一对蓝面绣花鸳鸯鞋。
再看她身量适中、绾发成髻,生的是瓜子脸、弯月眉、杏花眼,肌肤白净、唇丰鼻秀。只是两靥略带几点雀斑,但也更托出几分妩媚之姿。
却又不知为何,待自谦打量过后,竟似有相识之感,顿时心下不解。就见那女子朱唇轻启,含笑道:“三郎,今日怎得闲过来了,也不事先打个招呼。”
侯三郎起身笑道:“这不是思你的紧,忍不住过来瞧瞧么。”
那女子立时面色羞红,遂瞪着其娇嗔道:“捡好听的说也不分场合,当着外人的面,不嫌害臊怎的。”说着便看了于悍勇几个一眼。
侯三郎哈哈笑道:“皆不是外人,有何难为情的。快来,我与你引见一回。”
而后就先将于悍勇、马云峰、仇大少做了介绍,而那女子则一一上前搭礼。几人方才知晓,原来她便是这家戏园子的班主,芳名宋姬。
可当听过这个名字后,自谦却是一愣,不待多去寻思,就记起早年除夕时,于鹰嘴崖唱戏的宋家戏班子,并结识的班主之女小宋姬来。
遂心中恍然道:“觉着有些面善呢,不想竟然是她。”不禁又感慨缘分难料,但却并未主动上前叙旧。
而正当侯三郎欲再将自谦引见时,谁知宋姬反倒先惊声道:“这,这不是那日”
见其神色异常,自谦顿生疑惑,但也甚为清楚,依着自己今时这副样子,她是断不可能认出来的。果然,便闻侯三郎笑道:“不错,那日咱们在楼上所看到的,于柳枝巷中仗义出手的,正是这位兄弟,名叫”
但言语未毕,就见宋姬忙低声言过,便欲将其拉去一旁。倒惹得侯三郎打趣道:“宋班主何时变得这般婆妈,有何不能说的,需要如此避讳。”
却未等宋姬撘话,不想于悍勇竟也随着调侃道:“自然是公婆之间的事了,你俩且放心,那等令人得耳疾之言,咱们是听不见的。”说的马云峰和仇大少,皆是好笑起来。
可宋姬哪里会想到,不过初次见面,他竟能言语出这等玩笑,遂一时羞的是不知所措。而看其脸色不甚自然,侯三郎忙陪笑问道:“怎的,可有甚么难言之隐?”
宋姬白了他一眼,就没好气道:“无事。”
待稳了情绪,便盈盈浅笑着,去给于悍勇几个斟茶倒水,而后又喊来跑堂的,送过多种下酒的小菜,就也大方落座,陪着相聊一处。
因这会儿,于悍勇和仇大少已是瞧出,两人关系定然非浅,故而便不顾侯三郎连连打眼色,竟轮番着说起浑话。直把宋姬臊的低眉垂眸,是留也不可、去也不成。
遂只得心中暗骂侯三郎,这都交的甚么朋友,怎就口出之言,荤腥不忌呢。也亏她混迹梨园久了,此等事情经得多些,不然早该翻脸走人了。
而马云峰则于一旁不言不语,只顾自斟自酌,随着笑一笑罢了。反倒是自谦,见宋姬这般难为情,便不由想起,当初那个青涩俏丽的小女孩,如今竟以柔弱之躯,撑起家中的戏园子过活,就心中有些不忍。
这等熟人间的玩笑话,倒也还罢了,倘若是遇到那些,见色起意的□□之徒,又该如何应付。真不知她一个弱女子,是怎般走至今日的,想着便更是怜惜了几分。
却也有些不解,那宋老班主哪里去了,怎可放心让女儿,独自管理诺大的戏园子。遂犹豫着,是不是要劝说于悍勇和仇大少,莫要言语太过,免得令宋姬难堪。
谁知就在这时,却打包厢外,猛地撞门而进一条汉子,且喝的已是满脸黑红。自谦看后不禁好笑,心道:“还真是巧了,怎又来一个。”
却还未等他起身打招呼,便见那汉子嚷道:“我说宋班主,你也忒不把咱们兄弟当回事了,竟晾在那边不管,难道就恁般瞧不上俺二哥怎的?”
宋姬一看,暗道:“坏了,终究还是撞上了。”
便忙上前安抚道:“三当家的哪里话,只因遇见熟人,故此过来打个招呼。”
那汉子瞥了一眼,满桌子的酒菜,遂哼道:“俺看你是快活的,乐不思蜀了吧。”
而见其如此无礼,侯三郎那脸色,陡然就沉了下来,正欲发火,便看于悍勇一拍桌子,起身怒道:“我说你这黑炭头是谁,敢打扰爷爷吃酒,当心揍得你爹娘不识。”
但那汉子眼珠一瞪,竟丝毫不惧,并也恼道:“你这黄脸病秧子说谁呢,莫非以为三爷就是好惹的么,”
说着撸起袖子,又道:“信不信咱也揍得你哭爹喊娘。”
于悍勇气极返笑,在这牟乳城,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莽撞之人,正待上前教训,却见宋姬忙提醒道:“三当家的,这位是咱们候知县的身边之人,还请给个面子。”
不想那汉子依然不屑道:“吆,敢情是衙门中人。不过又能如何,咱一向奉公守法,俺还怕了怎的?”
这会儿,侯三郎已是认出,他正是那日在柳枝巷,同自谦发生过节之人。遂起身喝道:“你莫不是以为,赤心会便能一手遮天了么,信不信我明日就去端了你们的老窝,即使迟水豪的面子也不管用。”
而那汉子也不示弱,反而骂道:“你又算哪根葱,敢口吐这等狂言,信不信三爷让你走不出戏园子。”
侯三郎冷声笑道:“我乃牟乳县巡长,侯三郎的便是,你当又如何?”
那汉子一愣,遂哼道:“那又怎样,咱光棍一条,岂怕你等拖家带口的。”
侯三郎闻后,心里更为恼火,这分明是在拿自己的家人做威胁,遂恨的就想去掏,别在腰间的火器。而一旁的于悍勇和马云峰,也皆忍不住了,便欲上前动手。
这般一幕,却令自谦哭笑不得,就赶忙起身说道:“水蛟哥,你倒是闹得哪出?若不想我告诉水豪哥,你又饮酒生事,便休要胡言了。”
怕是列位早已看出,此人不是迟水蛟又能是哪个。当听得这话,他方才发现自谦竟也在场,遂上前欢喜搂住,咧着嘴笑道:“兄弟,你怎会在呢,几日不见,哥哥可想你的紧着。”
而侯三郎等人,看得此般情况,皆一时愣住了。只有仇大少已是猜出,他乃赤心会的三当家,故也不曾担忧,知道有自谦在,定然不会出事,就乐得一旁看戏。
且之前宋姬所担心的,也正是为此。当认出自谦,便是那日同迟水蛟起争端之人,故才想告知侯三郎,两人相遇戏园子,莫要起了冲突才是。
没想到却被于悍勇调笑了一回,此时见得二人竟如此亲密,心中疑惑之余,也顿然松了口气。知道有这等关系在,侯三郎必不会再闹出甚么乱子。
这般,自谦忙将其中的渊源,略是说了一遍,遂也做了引见。一闻都是自家兄弟,依着迟水蛟那股豪情劲儿,便立时换了个人似的,就咧着大嘴,赶忙抱拳赔礼道歉。
而侯三郎也不是计较之人,且一层交情已摆在那里,如何还能往心里去,遂一笑了之。倒是于悍勇,有些意犹未尽道:“你这黑炭头,若不是自谦在,看咱不揍得你满地找牙。”
迟水蛟嘿嘿乐道:“你这病秧子,倘若不看在我家兄弟的面上,也休想逃过俺的铁拳。”
两人如此一说,倒是对了脾气,只听于悍勇笑道:“黑炭头,敢和咱吃上几碗么?”
迟水蛟撇嘴道:“有何不敢,吃酒俺还从未怕过谁呢,”
说着便上前拿过两壶酒,递给于悍勇一个,又豪情道:“喝不完的是孙子,干。”
于悍勇乐道:“干。”说完,两人仰头就喝了起来,待饮毕,皆是哈哈大笑,竟有一副惺惺相惜之感。
而这会儿的宋姬,已然打量了自谦许久,此刻才犹豫着问道:“你名叫自谦,可是来自鹰嘴崖么?”
自谦点头笑道:“宋姑娘,十余年未见,可是无恙?那带咱逛戏园子之言,我可从没忘记呢。”
宋姬登时杏目一红,便心疼道:“你,你都经历了甚么,怎会变成这般样子?”
自谦苦笑道:“往事已矣,不提也罢。对了,不知宋老班主可是安好?”
宋姬酸楚叹道:“爹爹早已不在了。”
自谦这才恍然,为何她一个弱女子要出头露面,撑起自家的戏园子。而再看侯三郎等人,又是一副好奇之相,就笑着将怎般同宋姬相识之事,大体道了出来。
令众人皆称,世事安排之巧,竟似在等着一般。倘不是自谦结识侯三郎,且两人还有几分渊源,若依着他拉车的身份,是断无心思来逛戏园子的,如此又怎会重逢,一别十余载的宋姬。
而接触自谦几回,侯三郎对其也有了些许了解。相懂之人,视他不食人间烟火,清风寡欲似同空幻,忍不住想要亲近,但难明者,却觉着有如异类,同这尘世格格不入,不愿与之接触。
遂心中也不禁感慨,自谦虽落魄至这副境地,可凭着其超凡脱俗的性情,及那看似缥缈虚幻之缘,走到哪里总能有人相助,不得不说,诸事因果,皆从前尘而来,是当真不假。
也便在这时,只见打外边又进来一条汉子,开口就道:“三弟,不是不允你过来么,打扰了他人成何体统?”
迟水蛟回头一瞧,遂欢喜道:“二哥,你来的正好,快来认识我自谦兄弟。”说着忙做起引见。
自谦擡眼端量这人,约有二十六七之龄,八尺左右高壮身量,着一袭深色布衣长衫,脚蹬一对灰面千底短靴,胸前垂着一条乌黑油亮的长辫。生的是卧蚕眉、单睑目,唇丹鼻悬、相清颜秀,好一个冷面俊郎君、热血真汉子。
列位,你当来者为何人,正乃赤心会的二当家,姓段名英杰的便是。而这段英杰,早已听迟水豪、迟水蛟兄弟俩提过自谦,此刻相遇,不免就格外亲近,待一番客套后,少不得也被引见给,于悍勇、侯三郎、马云峰及仇大少。
而宋姬同自谦故交重逢,又难得这般出乎意料的场面,自是欣喜非常,便赶忙让跑堂的重新上得酒菜。如此,众人遂合于一处热闹起来,竟全然忘了此处为戏园子呢。
但相比迟水蛟、于悍勇几个,拼酒一处不同,自谦倒是发觉,当侯三郎在面对段英杰时,两人脸色皆不甚自然。等又看一旁的宋姬,眉目间也带有为难之情,心中就有些明白了。
此时,也或是为了避免尴尬,便听宋姬对他笑道:“走,我这就带你逛戏园子去。”遂也不待自谦搭话,忙拉着去了,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。
原来,侯三郎同段英杰虽然不识,却是知晓彼此,二人皆对宋姬怀有情意,又怎会不心生隔阂呢。不过一个单身,另一个已有家室,只将她夹在中间难做而已。
虽宋姬有情侯三郎,奈何其早是成婚,又相等多年无果,岂能不感到心累。但因‘宋家’梨园,若非那时蒙他顾着,真不知怎般撑至今日,故此,若再意属段英杰,便觉得心中有愧,方左右为难、摇摆不定。
可她的年龄实是不小,早该到了出嫁之时,今夜私会段英杰,原欲将事情挑明,谁想不但来了个迟水蛟凑热闹,还同侯三郎碰于一处。幸好有自谦在,不然闹将起来,又该如何收场。
而段英杰是夜前来赴约,哪里曾想带着迟水蛟,但架不住其赖皮一般,死活要跟着。且原本三人聊的倒也欢快,怎知宋姬竟被跑堂的禀告,侯三郎过来了,故就匆忙离去。
但这般以来,虽说段英杰也郁闷在怀,但心中却甚是明白,那其中的无奈,便惟以酒浇愁,一副寡欢之相。可见其如此,迟水蛟遂不耐烦了,就嚷着鸣起了不平,欲找宋姬理论。
偏段英杰劝阻了半日,竟还是被他借着尿遁,给寻了过来。万幸没有闹出甚么乱子,否则同官场之人落下祸事,又该怎般向迟水豪交代。
言归正传。便这般,待诸人各自情绪的痛饮了一番,直至那台上的戏码也已唱完,再等宋姬和自谦回到了包厢,方才散去。却是侯三郎,称还有事情要谈,不顾段英杰异样的眼神,而独自留了下。
待只剩得两人,宋姬看着沉默不语的侯三郎,再想着同其相识以来的种种,顿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。明明彼此有情,终究逢不是时,缘仅如此,能奈他何。
倒不如快刀斩断乱麻,免得日后互为伤害。反复思量后,索性心中一横,趁今夜彻底做个了断吧,总不能一直拖着下去。于是就开口问道:“三郎,你我相识多久了?”
侯三郎略一寻思,便道:“将近三载。”
宋姬不由苦笑道:“你说一个女人的一生,有多少个三载可以挥霍?”
侯三郎一愣,遂而苦恼道:“是我耽搁了你,不能与你一个名分,每每想起此事,都感愧疚不已。”
宋姬苦涩道:“这都是命,以我戏子的身份,又怎可能入得你们侯府,去做一个小妾呢。”
侯三郎忙道:“你大可以将戏园子关了,我于外边置办一处宅子,只管安心住着就是。”
宋姬冷笑道:“便不说这戏园子,是我爹爹毕生的心血,万万不能放下不管,就是绫罗绸缎、锦衣玉食,去做一只被你关在笼子里,无忧无虑的金丝雀,我也自不心甘,”
说着潸然泪下,又叹道:“算了三郎,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,要的不过是,有丈夫、有孩子的家而已。哪怕粗衣淡食,我都能笑着度日。
而这些,却是你一辈子都无法给予的,咱们何必再自欺欺人的,彼此捆绑一处呢。若到头再闹得心生怨恨,又岂对得住那往日的情分,缘浅分薄,不如就此打住吧。”
侯三郎闻过,怔住许久,才心痛道:“可是因为段英杰么?”
宋姬凄楚一笑,是无奈摇了摇头,而后便道:“说了半日,你还是未能明白,即使没有段英杰,以后也会有他人出现的。相交几载,你怎就不懂我的心思呢。
作为一名戏园子的班主,顾着十几口子的生计,我可以撑得下去,但身为一个再是平凡不过的女人,那种对家的渴望,实让宋姬感到累了。三郎,你放过我吧。”
侯三郎默然良久,方一声叹息,缓缓站起身子,沉声道:“我懂了,‘还君明珠双泪垂,恨不相逢未嫁时’,”
遂又深深凝着宋姬,强颜笑道:“便依着你的意思过活去吧,但定要好好的,莫要让我记挂了。日后若有甚么为难之事,只管来寻我。”言毕,就黯然离开了。
这般,当依偎包厢杆栏,望着楼下侯三郎落寞而去的背影,再想着同他意投情和,偏又相逢恨晚,以及这几年对自己的呵护,宋姬再也忍不住,便趴于那里嘤嘤啜泣不止。
且说,等侯三郎郁郁满怀的出了戏园子,竟见自谦守在外边,遂疑问道:“你怎还未回去?”
自谦就笑道:“自是看出了那儿女间的故事,为怕你郁闷,便让勇哥他们先走了,我留下来为你排解。”
侯三郎自嘲笑道:“果然故事中人方懂故事中事,走,咱们再喝一杯去。”
自谦劝道:“今夜已是饮了不少,还是算了吧,我送你回府,咱们一路谈着就好。”
如此,两人也不雇车,只漫步而去。路上侯三郎不言,自谦也不多问,眼前惟有聆听,才是最好的安慰。果然,好是一会儿,这才听其将和宋姬之事,娓娓道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