套路四十五(2 / 2)
衣裳扯坏了,自然不能穿。秦湘裹着被子缩在了床上,依旧不忘将药瓶递给阿姐。
云浅倒出一颗含在嘴里,不苦,反有几分甜味,淡淡的,更多的是花香。
秦湘忽而又说道:“阿姐,我给你调些香放入荷包,提神凝神。”
“辛苦了。”云浅接受了,她不会再拒绝秦湘的好意。
爱你,才会体贴地想要赠予你些好玩意。
若是不爱,何苦费尽心思博你一笑。
至今,她才明白秦小皇后的心意。
可惜,为时已晚,香魂已逝,再难捕捉,眼前的少年人只是秦湘罢了。
并非秦小皇后。
跨过望澜阁,月色浓重,她回首看向灯火明亮的屋舍,随着相处渐深,她总是想起秦小皇后。
想起针锋相对的那些年,想起秦小皇后赠予她珍品的岁月。
当你的敌人变成倾慕你后,心情变得很微妙。
你是一个失败者。你的敌人只是你自己,从来不是别人。
云浅在原地驻足两刻钟,心中急痛,她蓦地回过身子,望着漆黑夜幕,若是秦小皇后在,局面又该是什么样。
苏三是谁杀的,程司是谁推入河里,而马奎又是死于谁的手中。
三人过后,还有谁?
是那份名单上的人吗?
一时间,云浅想不通透,证据直指秦湘,可这个少女什么都不知晓。
究竟还有谁知晓温谷惨案。
云浅郁闷,目光幽壑,带着重重心思离开相府。中书令一案,豁然开朗,比起三人残杀一案,已不那么重要。
天色大亮,道路上多了许多巡视的兵甲,关关设防,百姓守在家中不敢轻易离去。
秦湘本欲去太医院,马车行至一半,被拦下,赶回家里来了。
她着急,派遣管事出去打听,云浅昨夜入宫,至今没有消息呢。
整个相府如同死了一般寂静,秦湘不敢随意走动,思来想去,决意还是住调香,做些事情,时间熬得便快些。
等待至黄昏,云相未归,梅锦衣却悄然而至。
秦湘不懂个中关隘,连忙去见。对方一袭青色裙裳,颜色淡淡,发髻高挽,气定神闲般坐于厅中。
秦湘上前行礼,梅锦衣擡首,两人目光对视,一瞬息,秦湘便挪开了眼睛,梅锦衣起身还礼。
“大人前来,是有事吗?”秦湘小声询问。
少女声音缓缓,如脚踏棉花,绵软无力。
梅锦衣落座,淡淡道:“昨夜一梦,梦见少年郎凤冠霞帔,荣登后位。”
秦湘脸色骤然变了,梅锦衣继续面不改色说道:“皇后至尊临朝,挟帝握朝政,凤临天下。”
秦湘盯着她,试图想要窥破些什么,然而,对方面色麻木,什么都看不到。
“云相惯来清正,视皇后如妖邪,恨不得亲手杀之。”梅锦衣目视前方,而秦湘喉如塞物,不知言语。
屋内寂静无声,秦湘似闻到了自己的心跳声,从第一句开始,她就猜测梅大人在说她。
她一直没有接话。
秦湘等了两息,梅锦衣含笑说道:“秦湘,你猜皇后的下场是什么?”
梅锦衣喊的是秦湘,而非秦默。
秦湘倒吸一口冷气,双手紧握袖中,慌得眼睫轻颤不停,转而一想,女官中多知晓她的身份,梅锦衣知晓也不会出事。
“你的梦境,我岂可知晓。”
“你心里想的是什么?”梅锦衣笑意不减,清冷之中,略显几分冷酷。
秦湘试探一句:“鸠杀?”
梅锦衣拍手:“聪慧,那你再猜这位皇后的尸骨?”
“葬于荒郊野外?”
“不对。”
“曝尸荒野?”
“不对。”
秦湘犯难了,又觉得自己陪着这位脑子不好的大人猜测梦境结局,自己脑子也要坏了,她摇首:“不猜了,你来做甚?”
“告知梦境。”梅锦衣神色肃然。
秦湘扶额,“梅大人,你今日脑子没带出门吗?”
“我还梦到那位皇后出自温谷,复姓温孤。”
两人几乎同声,秦湘吸气,梅锦衣终于将目光落在稚气的少年人身上,微微一笑,“一梦境罢了,可偏偏这位皇后与你的模样一般无二。”
秦湘微凝,梅锦衣淡笑。
再度对视后,秦湘眸内一片茫然,她试图从梅锦衣的神色上窥探些什么,然而,她看了又看,在这位京兆尹身上什么都没有得到。
梅锦衣并不如传闻中说的那般清冽逼人,相反,神色淡淡,不含威仪,不染温柔,只有寡淡二字可以形容。
这样的的人最棘手。
凭借秦湘的能耐,碰见梅锦衣,什么都做不得。
她思虑须臾,开口说道:“梅大人的梦境很有趣。但我想问,这个梦境是三月前还是昨夜?”
“三月前。”梅锦衣开口。
“你是故意的?”秦湘终于得到了答案,怒气难掩,三步走到梅锦衣跟前,抛开往日的谨言慎行,拔高声音:就:“就为了一个荒诞的梦境,你故意指错路,为官至今,你的脑子都被律法吃了吗?”
“眼下,你过得不好吗?都说云相对夫婿万分宠爱,出入成双,恩爱两不疑。”梅锦衣冷硬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松动,“你有今日之荣耀,该要感激我才是。”
秦湘以为自己听错了,不敢相信这么一番理直气壮的话是从一城之吏口中说出来的,她愣住了,心里的怒火被这么一句话推到了巅峰,她欲开口,对方又淡淡说了一句:“跟着她,好过在梦里被云相鸠杀。”
“你胡言乱语。”秦湘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
梅锦衣坐得笔直,姿态与云浅相似,腰肢与肩际一线,对上少女怒火的视线:“我在想,云相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梦境才会故意错认你这个小夫婿,防止妖后祸国。”
周遭寂静。
秦湘眨了眨眼睛,梅锦衣目光冷冷,仪态端方,说话间振振有词,并不像疯子般胡言乱语。
两人算是第三回见面,秦湘却觉得梅大人似知晓她的过往。
温谷二字将这个梦境推向了现实。
时人信奉神魔,梦境昭示祸福,若被一梦境困扰,当真会影响日常谋划。
秦湘骤然冷静下来了,后退两步,静静凝着梅锦衣,“你想挑拨离间?”
“我若想挑拨,便不会给你指路。”梅锦衣坦然得很,不忘整理领口上的褶皱,“我来,是想告诉你,我为何指路。”
“三月之久你才来,真是贵人多忙。”秦湘没好气的反讽。
梅锦衣思索一句:“看来秦小皇后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。”
“什么严重性?还有,我不是皇后。”秦湘叫她给气死了,真想撸起袖口上前去打她一个嘴巴。
梅锦衣又笑了,冰雪消融,偌大冰块瞧见了缝隙,她言道:“在梦里,云相杀了你,曝尸荒野。”
秦湘眨了眨眼睛,悄悄探首,未曾开言,耳朵悄悄红了,回道:“你还没有成亲,还没有喜欢的人。你可知晓私下里如何相处的?”
梅锦衣冷硬的脸上终于崩开了,“你想说你们如何恩爱?”
“我想告诉你,我与云相,并非你们世家联姻那么复杂。她于我而言是最重要的,我于她,或许是个玩物,但是她对我这个玩物费心费力,会半夜起来洗手做羹汤。哪怕她要杀我,我也认了。但我要说的是我与她本无交集,是你将我推进相府的。如今,你劝我做什么?”秦湘冷静自持,“你很疯,但我不知你为何疯。”
梅锦衣依旧笑了,道:“都说你木讷,不过是隐匿性子罢了。瞧,开始发怒了。”
秦湘忍无可忍,“你究竟想做什么?”
“我想告诉你,注意枕边人罢了。”梅锦衣施施然起身,对着秦湘行礼。
礼数过重,吓得秦湘跳了起来,“你别拜我,我只是一小小太医罢了。”
梅锦衣没理会,转身走了,气得秦湘撸起袖口就想打人。
“疯子、疯子、脑子有问题。”秦湘骂了两句,想了想又不对劲,忙提起衣摆追了过去。
秦湘追出了厅堂,上前拦住她,“我还有一事请问梅大人。”
“想问温孤一姓的事情?”梅锦衣身形颀长,高了秦湘半个脑袋,她低眉凝着少女,“当你我之间的秘密,我不会告诉旁人的。”
“你如何知晓的?”秦湘不甘心追问,这个人疯劲真大啊。
梅锦衣目光流转,“梦。”
秦湘不信,翻了白眼,梅锦衣却说道:“日后若有事,还望秦太医搭手。”
“是威胁吗?”秦湘冷哼一声,“你不怕我告知云相?”
“那就连带着云相一道威胁。”
秦湘噎住了,梅锦衣提醒她:“宫里那位宫人染了病,若是有人知晓你就在太后跟前,你的血还能保得住吗?”
听到这里,秦湘的眼皮子跳得厉害,一番话后,只觉得冷风阵阵,脊骨暗凉。
她没有再说话,转身走了。
梅锦衣蓦地笑了,看着那抹身影慢慢地轻动,微微偏首,府门处走来一来,于灯下投下厚重的影子。
人影靠近后,梅锦衣揖礼,云浅有些意外,“京兆尹有事寻我?”
“寻秦太医。”
“寻她做甚。”
“温孤一案,我怀疑与她有关。”梅锦衣语气冰冷。
云浅表情微动,下一息,笑了,言道:“你翻我家后院呢。”
“您让我查的。”梅锦衣语气笃定道。
“我没让你翻我家后院的墙,点到即止。”云浅唇角轻动,已动了三分怒气,“我能让你上来,也能将送入诏狱。”
黑夜下,两人对立,如云浅说得那般,针尖对麦芒。
“那我不查了,任由那三人惨死?”梅锦衣娇气地笑了下,目光深深。
云浅平复怒气,任由她言语相激,笑着打趣一句:“你喜欢秦湘,大可不必指路相府,指路你梅府,岂不更好。”
浸入骨髓的清醒,越过锦绣堆叠的权势,让两个女子对面而立。
回到望澜阁,秦湘罕见地气得崩溃,在屋内来回走了数圈后,心中怒气难消,气得难以压制后,一口水吃了三盏冰酥酪。
想吃第四盏的时候,云浅回来了。
秦湘偃旗息鼓,好歹怒气消了些,云浅只当不知她的怒气,而是提议询问可要饮酒。
“要。”秦湘一口应下,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个字提走了力气,连挣扎一下的余力都没有,她上前拦住云浅的袖口,真挚地望着她:“我想要现在。”
“什么?”云浅有些迟缓地顿住,不解她话语的意思。
秦湘转身去关上屋门,砰地一身,震耳欲聋,接着,回身抱住云浅,亲吻她的唇角。
熟悉的香气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起来,激发心底的渴望。她用手臂缠着云浅的肩膀,唇禁锢她的唇角,在这么一刻,两人相拥,贴合得毫无缝隙。
秦湘暗自期盼着时间在此刻驻足,不会再往前走,她想静静的、毫无芥蒂地拥着阿姐。
云浅被推得坐在榻上,腰后抵着木头几案,硌得后背都疼,然而秦湘似吃了三五颗药丸一般越发有力。
云浅无力,只擡首轻抚她的后颈,触碰的一瞬间,秦湘停了下来,骇然擡首,眼内一片猩红。
“京兆尹欺负你了吗?”
“她就是个疯子,不必在意她说的话。”
云浅出声哄慰,力气不大,却擡手摸摸她的眼眶,“你怕什么呢。”
若没有梅锦衣的指路,秦湘已然回到镇江,亦或许被秦家献至太后跟前,怎么都逃不掉的。
逃不掉。命运如此。
秦湘平静下来,大口喘息,索性席地而坐,云浅跟着她一道坐了下来,“京兆尹是个疯子,彻头彻尾的疯子。”
“对,她是个疯子,她口称我是皇后,你说,我都娶你了,怎么就是皇后了……”
闻言,云浅脸色大变,悄悄收回了手,掌心一片湿润,唇角抿成一条直线,慌得难以出声。
秦湘不再说话,害怕说多了,牵扯自己的身世,一时间,她愣住了,可心里慌得不行。
屋内熏香袅袅,淡淡烟气笼于面上,将云浅苍白的面容衬得阴暗不定。
云浅太困了,微微低头,脑袋搭在秦湘的肩膀上,乏得闭上了眼睛。
须臾后,秦湘听到了耳畔均匀的呼吸声,她悄悄侧头,发觉阿姐睡了过去。
秦湘擡手,圈住她的腰肢,将人搂入怀里,这一刻,心却满了。
方才的沮丧都在这一刻消失干净。
绕过膝下,轻轻地将人抱了起来,秦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竟将人抱动了。
抱动后,她又在想:阿姐轻了些许,该补一补,药补不成,就用食补,多进食些荤的。
还是要多休息,不可放纵。
将人放在床榻上,取了毯子放在小腹上盖着。
一夜无声,外间闹翻了天,但凡与中书令牵扯上些关系的都被牵拿入狱,一时间,人心惶惶。
秦湘今日照旧无法入宫,不仅是她,同僚害怕,悄悄让人过来通话,得知她也在府上,悄然回府去了。
云浅早起就走了,睡了一夜,精神好了许多,临走前不忘亲了亲秦湘,引得婢女们红了耳根。
调了一日的香,她让人送去铺子里挂价售卖,接着制定食的膳食。
忙碌至黄昏,京兆尹传话,白楼一叙。
秦湘不大想去,奈何被捏着把柄,不得不前往。
黄昏出门,日落西山,道上的百姓稀少,行走的兵士倒是比百姓还多,马车走走停停,只要不入宫,相府的玉令很好用。
至白楼,已见暮色,往日热闹的白楼,今日冷冷清清,三两酒客也是不敢叫喊,只低头说着话。
秦湘入内,堂内一女子抚琴,而梅锦衣就坐在女子前,单手托着酒盏,外间闹翻了天,她这个京兆尹还有时间来饮酒。
稍微停顿两步,跑堂的过来迎她进去,走到梅锦衣身侧。
琴声轻而缓,似乎没什么力气。秦湘闻声坐下,对方没出声。
跑堂送来一盏冰酥酪,并几盘点心,以及胡厨烤出来的羊肉。
秦湘都很喜欢,没在意对方心思,慢慢地吃起酥酪,又见羊腿肉实在喜人,忍不住去吃了两块。
吃吃喝喝过了小半个时辰,错凰娉婷走来,玩笑道:“您二人在一起,如同寒梅与柳枝,啧啧,竟然碰面了。”
秦湘停下来,没动,梅锦衣起身,不言一语,直接走了。
错凰看在眼中,一时不知这位仅此于云相的女子是何想法。
“秦太医,她约你做什么?”
“我也不知,我俩一句话没说,你信吗?”秦湘拿着帕子擦擦嘴,很好,晚饭也不用吃的了。
错凰不信。
秦湘唇角扬起自嘲的笑容,“不瞒你,我自己都不信。”
游走于官宦之间的错凰一时间也分不清秦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。
秦湘慢吞吞地起身,“结账了吗?”
“我去问问柜台。”错凰也不清楚,同柜台的人招呼一声,对方匆匆走来。
错凰问:“梅大人结账了吗?”
“结过了,来后便先付账了。”
秦湘闻言后也不多待,家去了。
回到家中,与云浅已沐浴过,斜躺在窗下的软榻上,手执书卷,神色清明。
“回来了。”
秦湘莫名心虚,几番踌躇才走了过去,“你吃过了吗?”
“等你,想来,你也不饿。”云浅将手中的书卷放下,笑了笑,“她与你说了什么。”
“什么都没有说,请我吃了冰酥酪、点心、烤羊腿。”秦湘老实回答,语气浮如丝絮,在寂静的屋内又显得那么清楚。
该怎么说,老实说,会信吗?
秦湘也很苦恼,面前的人双眸沉沉,如一阵风吹灭的烛台,黯淡无光。
“阿姐,她一句话都没有说,我知晓你不信,可我不能骗你。”
解释过于苍白无力,云浅淡淡看她一眼,没有言语,也没有回应。
秦湘愈发的慌,“真的没有一句话,这回,她不疯了,静静地听着琴。错凰一来,她就走了。”
“没关系,还有下回的。”云浅淡淡一笑,“秦湘,你想去就去。”
她唤秦湘,如一击重锤击在了秦湘的心口上。
这个称呼太过生疏,太过冷漠了。都说云相冷漠无情,秦湘觉得那是假的,阿姐分明是最温柔的人。
“下回不去了。”秦湘耷拉着脑袋,“我不想去的。”
“冰酥酪好吃吗?”
“好吃。”
“烤羊腿好吃吗?”
“好吃。”
“那你下回接着吃。”
秦湘面露难色,舌若千斤重,怎么都开不了口,“我说了,下回不去了。”
“她再威胁你呢。”云浅勾唇,笑意冷冷,也往日大不相同。
“你怎么知晓她威胁我。”秦湘傻眼了,呆过又忙改口:“她没有威胁我,真的没有。”
“是吗?你出去见其他女人,该怎么罚你?”云浅一改往日温柔之色。
云浅:下回接着去。
秦湘:没有下回了,不敢了。
云浅:下回还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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