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变(1 / 2)
惊变
回到皇宫的当晚,阿芙就做起噩梦来。
梦里她似乎是在玉棠宫,苏贵妃在调香,永安公主在一旁自弈。画面一转,苏贵妃不见了,取而代之是黑洞洞的棺木。
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拽着她的衣角,那人五官面貌都已看不清,血肉模糊。
她脚下有一大滩血水,黏住了她的双足,令她动弹不得。
阿芙发起了高烧。
最初只是身体发烫,随后越来越烫,到天快亮时,竟说起胡话了,口中不停地呓语。
这可吓坏了崔颖和兴德。
兴德匆忙去请御医。
崔颖在一旁照顾,用温水擦拭身体为其降温。她凑到皇六女唇边,听她一会儿喊“娘”,一会儿又“哥哥”、“姐姐”地叫。
声音很低,要凑到跟前,才能勉强听出一二。
崔颖叹一口气,焦急地等待御医的到来。
直到天亮,兴德才陪同一个年轻御医过来:“方御医,您快给看看。”
方御医看看皇六女气色,又上前诊脉,沉吟道:“皇女这是内热外感,邪风入体。皇女此前约莫是受了惊吓,又思虑过甚,需要多喝几天药。”
崔颖连连点头:“对对对,是受了惊吓。”
刚从陵邑回来,听说永安公主还是横死的,可不就是受了惊吓吗?
方御医说的在理,然而阿芙喝了几天他开的药后,仍不见好转,高烧反反复复,还鼻塞、咳嗽、脑袋昏沉。
二皇子萧廷睿得知此事,去了御医署,高声询问:“医术最高明的御医是哪一位?快随我再去一趟静心苑。”
他亲自走这一遭,是要让人知道,尽管苏贵妃母女不在了,皇六女也是有人护着的。
给皇六女换了一位御医,照方抓药,这次可能是药对症了。又过了几日,阿芙身上不正常的热度渐渐退去,只偶尔会咳嗽几声。
等永安公主送葬时,二皇子说什么也不带她了,只让她在宫里好好调养。
“唉,我真怕这回你生病是因为三姐姐在地下寂寞,又死的冤屈,想把你带走陪她。”二皇子叹一口气,忧心忡忡。
“不至于吧?就是普通的风寒。”阿芙有点心虚,她倒不怕三姐姐带她走,她怕那具无名女尸。
生病数日,她又瘦了一圈,下巴都变尖不少。
她觉得她这次大概是受了惊吓,又连日奔波感染风寒。
风寒这病,可大可小。她只是运气不好,严重一些罢了。
“半年里,我接连失去两个亲人,你可不能再有事了。”二皇子斜了她一眼,“好好养着吧,别再去一趟陵邑,回头再病十天半月的,你这也遭不住。”
阿芙点一点头,不去便不去吧。
反正陵邑那边躺着的,又不是真正的永安公主。
她只需要把姿态做足,不让旁人生疑就行了。
“你如果去送葬,帮我把这枝梅花插在三姐姐坟前吧。”阿芙指了指桌上瓶中红梅。
白瓷花瓶里插了几枝红梅,错落有致,给这布置简单的房间增添了一些雅意。
“行。”二皇子扫了一眼,一口应下。
这点小事,他自信能办得到。
不过最终二皇子也没能去成。
因为他母亲苏宝林得知皇六女自陵邑回来后缠绵病榻,担心是冲撞了邪物,怕儿子步其后尘,说什么也不许他去。
二皇子拗不过母亲,只得将此事转托给张颂。
他和阿芙则在永安公主下葬当日,在静心苑遥遥地冲着陵邑的方向施了一礼。
天气渐寒,一场大雪落下,纷纷扬扬,地面很快雪白一片。
宠冠六宫的苏贵妃和其女永安公主逐渐不再被提起,阿芙也将那个秘密连同那段记忆一起尘封在心底。
年关将至,听说陛下新得了一位姓冯的美人。
冯氏才十七八岁,原本是周让府上一个寻常的侍女,但因为容貌与苏贵妃有六七分相似,一跃成为皇帝的新宠。
阿芙没见过,她是在内学堂无意间听三个公主聊天时讲到的。
二公主提起冯氏,语气中掩不住鄙夷:“狐媚子,不就是仗着那张脸?连穿衣打扮都往别人身上靠,也不嫌老。”
另外两个公主在旁边安慰:“一个替身而已,不必和她计较。”
阿芙听了几句,连蒙带猜,也就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。
她不太理解陛下的这种行为,不会觉得膈应么?
阿芙摇一摇头,不再想这些。
散学后,她整理好书具,背着书袋走出内学堂。
快过年了,内学堂会休假几日。她不能懒惰,回去之后,得每天温书。
阿芙一面思索,一面前行,还未至静心苑,便遇见了熟人。
是太子萧廷钰及其侍从。
地上的雪还没化尽,萧廷钰身着华服站在路旁,笑得温和:“六妹妹,好久不见了。”
当然好久不见,阿芙近来一直有意躲他。
但她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。她在他数步外站定,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:“大皇兄,好巧。”
“不巧,孤专门等你来着。”太子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,慢条斯理,“想见六妹妹一面,可真不容易。”
他面容和善,语气也温和,可阿芙听在耳中,总觉得森冷可怖。
“大皇兄,我前些日子病了,所以没怎么出门。”阿芙小声解释,小心翼翼地问,“大皇兄找我有事吗?”
苏贵妃下葬已经二十多天,中间还有永安公主去世一事。太子没来找过她,她以为事情差不多算过去了,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。
“先前孤让你做一件事,你可还记得?”
“记得。”阿芙本欲回答说“那一晚是你没来”,话到嘴边,猛然意识到不对。
太子若肯归咎于自己没来,就不会特意在这里堵她。
回答必须得滴水不漏,让人挑不出差错才行。
于是,略一思忖,阿芙叹一口气,面带难色:“大皇兄,那天晚上很不巧,三姐姐没有食欲,我原想着先陪她说会儿话,谁知道猫碰翻了汤,后来一直没再寻到机会……”
“什么机会?”太子打断她的话,“那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,知道么?孤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再听到这件事。”
“啊?”阿芙眨了一下,似是刚明白过来,重重点头,“知道了,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她心下暗松一口气,什么事都没有,那就是不再提了。
太子微微一笑,果真和聪明人说话,就是省事。
停顿一下,他又问:“孤听闻,给你三姐姐小殓时,你在现场?”
“是的。”阿芙点头,“不止是我呢,二皇子也在。”
“小殓的时候,你没有发现异常?”太子眯起眼睛。
阿芙一本正经:“什么异常?有异常啊,怎么会没有?三姐姐脸上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。”
“孤听闻,尸首面目全非,有这回事没有?”
“有的。”
“既然面目全非,你怎么断定是她?”太子沉声问。
永安公主横死后,他被父皇警告,不敢造次。但是他私下询问心腹,得知当日在陵邑,势力混乱,不像是只有两方人。
初时还不觉得怎样,后面越想越感觉不对。
从父皇对永安后事的安排来看,父皇确实不喜欢她,但这并不意味着当日动手的就一定是父皇。
以父皇的本事,应该有更高明的手段才是。
可他被父皇训斥,不敢当面询问。他想追查,查了半个月,又一无所获。
面对太子的质疑,阿芙心里一咯噔,脸上却露出悲伤之色:“衣服、首饰都对得上,身形肤色也对。起初我不肯相信那是三姐姐,可是我看那具尸体的右臂臂弯处有颗胭脂痣,和三姐姐的一模一样,就不得不相信了。”
说到难过处,她甚至眼眶一红,掉下泪来。
“胭脂痣?”太子皱眉。
他问过为永安公主装殓的侍女,确定那是一具年轻女性的尸首,身长、发长、肤色也对得上。
胭脂痣却是第一次听说。难道真的是她?她右臂有颗胭脂痣?
“是啊。”阿芙抽噎了一下,“那天为她换衣的侍女也都看到了,一模一样的。”
太子沉默了。
阿芙擡眸,含泪瞧他一眼,又巴巴地问:“大皇兄,那天你说给我公主封号,还允许我自己选驸马的话,还作不作数?”
太子表情一滞,一个“滚”字几乎就在嘴边,但还是耐着性子道:“作数的,可你现在不是年纪还小么?外面冷,你先回去吧。”
“好吧。”阿芙有些遗憾的样子,“那,大皇兄,我先回去了。”
她施了一礼,告辞离去。
见她走远,太子脸上的笑意倏地沉了下去,在心底暗骂一声:蠢材,贪得无厌。事情办成这样还敢要赏赐?
转念一想,有贪欲还好,有贪欲才好控制。
阿芙缓缓走着,拐弯之后,越走越快,几乎是一路小跑了。
回到静心苑,见她神色古怪,崔颖姑姑忙问她怎么了。
“帮我倒杯热水。”阿芙笑了笑,轻声道,“姑姑,我有点冷。”
喝了一盏热茶,抱着暖烘烘的手炉,阿芙才觉得舒服一点了。
可她心里仍觉不安,倒不是为永安公主的秘密,而是为了她自己。
她曾近距离窥探到过太子见不得人的另一面。
夜里,太子与美人共寝。
美人生的漂亮,眉目清冷,到了床上却太过热情,让人有些腻味。
灯光映入红纱帐内,美人洁白的肌肤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。
太子忽的心念一动,伸手碾了碾美人的红唇:“美人有胭脂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