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二十五章】何以问心(1 / 2)
【第二十五章】何以问心
却说那三藏困于石匣中,心焦不已,更是昏了过去。虽是口眼难开,耳畔倒清明。一时伸手触身下石匣,却觉柔软。头下枕席,倒也不寒凉。他正惊疑,便闻个声音道:“少夫人这般,倒是个有孕之相。”
三藏昏昏沉沉,自帐中惊坐。却闻悟空声音道:“此言当真?”那大夫面露喜色,自不知帐后乃是个公子。只当是陈家的少夫人,成亲八年余,诸弟妹相继而生,他却至今有娠。乃曰:“万千之喜,焉有假哉。且待老朽开保胎药方来!”悟空只得塞了纹银,瞧他喜滋滋离去。三藏在那厢听了,又惊又怕,掀开罗帐便叫:“悟空!”一睁眼,仍在那漆黑石匣中。
三藏吁嗟,汗出涔涔。把那梦思前想后,琢磨几番,暗道:“莫不是在庄里,听了八戒言语,我倒入了心?”他自认这一路行来,虽待悟空不同,亦以当日之故,亲厚有加。而心底仍明,此乃二人缘分,待缘尽时,自然消磨凡心。
这般思量,又否认道:“我和尚是他三拜九叩,与他摩顶受戒的师父。皆因性命攸关之故,缠在一处。来日我尘劫尽,万事皆休。何以动此念?”又扪手背及肌肤,大抵方才掐得狠了,斯须胀痛。反醒神数分,窃叹道:“果是近日解怠,未尝勉励其身。我一男子,纵当日梦中,曾与他拜天地,又岂能有儿女之缘?”开解一番,长叹罢,便觉心怀疏解。可一梦方醒,仍不见几个弟子踪影。那师父挫得牙响,哏了一声道:
“自恨江流命有愆,生时多少水灾缠。
出娘胎腹淘波浪,拜佛西天堕渺渊。
前遇黑河身有难,今逢冰解命归泉。
不知徒弟能来否,可得真经返故园?”
正嘤嘤哭泣,忽闻行者道:“师父莫恨水灾,《经》云:‘土乃五行之母,水乃五行之源。无土不生,无水不长。’老孙来了!”三藏闻得道:“徒弟啊,救我耶!”行者道:“你身上可好?可觉得冷?腿却疼么?”三藏道:“徒弟,皮肉之痛我且可勉强忍得。但吾身冷,想是旧时那病害的!”行者道:“你且放心,待我们擒住妖精,管教你脱难。”三藏道:“快些儿下手!再停一日,足足闷杀我也!”行者道:“没事没事!我去也!”
那行者别了师父,乃自门外唤八戒沙僧道:“你两个快早挑战,让老孙先出水面。若擒之则擒,不擒则佯输,引之出水,待我打他。”八戒沙僧,抖擞精神,突至门前,便与那灵感大王索战。
你道八戒沙僧两个神将,行者何惧他败阵?盖此战术二字者,最言天时地利人之和。二人索战于妖怪水府,地利已不利。况昔日妖孽慌忙逃窜,亦未曾真交手。未知其本事如何,故亦未必有人和也。果然,他三人水底斗经两个时辰,不分胜败。猪八戒料道不可赢他,对沙僧使了眼色,二人诈败佯输,各拖兵器,回头就走。
那怪赶上来,才出头,被行者喝道:“看棍!”那妖邪闪身躲过,使铜锤急架相还。一个在河边涌浪,一个在岸上施威。搭上手未经三合,那妖遮架不住,打个花,又淬于水里,便闭门不出,遂此风平浪息。
沙僧道:“怪物闭宅门,不复出见,二哥打破门扇看时,俱令土石叠住。大哥看如何是好?”行者道:“似这般却也无法可治。我上普陀岩拜问菩萨,看这妖怪是那里出身,姓甚名谁。却来此擒怪救师。”八戒笑道:“哥啊,这等干,只是忒费事。你又晓得那老和尚不禁闷,他此刻在那个水里,若冷着了,便又是一番折腾,担搁了时辰了。”行者听他此刻还这般撚酸,却念其先前打头阵之功,不好计较。便道:“管你不费事,不担搁!我去就来!”
却说那大圣,急纵祥光,避开河口,径赴南海,那里消半个时辰,径至普陀崖上。但见二十四路诸天与守山大神、木叉行者、善财童子、捧珠龙女,俱前迎礼。岂意菩萨此刻不坐莲台,但入竹林观玩。那大圣性急,久待不见,便就闯入。噫!你看那救苦救难观世音,亦不梳妆。散挽一窝青丝,亦不用环佩缨络。只着贴身小袄,束一条锦裙。□□双足,正在那里削竹皮哩!
行者见了,忍不住厉声高叫道:“菩萨,弟子孙悟空志心朝礼。”菩萨教:“外面俟候。”行者叩头道:“菩萨,我师父有难,特来拜问通天河妖怪根源,实等不得!”菩萨道:“你这猴儿,忒个性急!且出去,待我出来。”行者道:“菩萨倒嫌我性急,那唐僧何等样的身子,菩萨还不晓得?若再挨一日,便不闷杀了,也冻碎了骨头哩!”
菩萨道:“我只当你素来洒脱,是个好汉,竟真个难缠。那唐僧自有你一点真气护着,却不妨事。”行者坐在莲池边,折个菡萏玩耍,口里道:“菩萨说得忒轻巧,忒便宜。他那回逢水,不闹一场寒病?长久下去,倒教他觉得老孙是个趁人之危的淫恶亡赖,哄他失了身哩!”
行者言已至此,心生一问,便竟脱口而出:“菩萨与我个准话,那金蝉子是因何被贬了?今既钦定其取经,何复以尘世累之?”菩萨反问:“汝以为如何?”行者默然片刻,笑曰:“若要我说,便先请菩萨恕我不敬之罪。”菩萨道:“汝自说。”那行者将菡萏一丢,道:“要弟子说来——”行者轻叹,这若言出,恐又一五行山不止。复揖笑曰:“恐非……为排异己,斩草除根。”
“大胆!”菩萨果变颜色,行者自知头上有紧箍儿,言破实无底气。而今偏生莽撞,即欲破釜问底。行者道:“纵老孙曾经也是个胆包身,可而今我恩师生死都在佛门怒目低眉间,安敢大胆?我亦不是木石之心,那样一个人在跟前,又生出那般事端。菩萨安敢放逸?是欲以他束我,或以失德束他?”
那菩萨听罢,怒极反笑,却再不言语。行者见此,也不敢强,只得走出竹林。没个奈何,又等在外头。菩萨见其行,叹曰:“诸多劫难,避无可避矣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