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三十五章】千夫所指（2 / 2）
行者气急，骂曰：“这群刁民欺人太甚！”三藏口干舌燥，囊中水也饮尽。却道：“包袱里有些干粮，将就吃些罢。”八戒道：“那些东西，还不够老猪塞牙。”沙僧叹一声；“我等倒了罢，那些干粮且留着，还不知要挨多久，好歹剩下些给师父罢。”八戒曰：“那里费这许多口舌，师兄潜入人家，也拿些吃食哩。”行者道：“呆子，老孙已被那女王坏了名声，若还偷他家东西，岂不坐实了这名头？”
正此时，虞歌出城，早到此地。忽有人报三藏师徒道：“虞妃驾到了。”三藏闻言，即与三徒整衣出林。只见那虞妃走近前来，叫道：“妾身奉陛下之命，迎娘娘入宫。”又谓行者曰：“孙长老好骨气啊，宁令汝师忍饥挨饿，亦不肯背恶名也。”行者冷冷道：“何必如此挑拨？我师父乃志诚君子，即便老孙偷了来，他也不肯吃。”
三藏偏过头去，也不正眼看那虞歌，沉声道：“虞妃娘娘，既是陛下邀约，贫僧当行，还请带路罢。”虞歌笑曰：“自然，王后请罢！”你看那六龙喷彩扶车出，双凤生祥驾辇来。女王虽未至，见此御辇，便如同君主亲临。行者欲搀扶三藏上辇，三藏只是不肯。
行者道：“奔波一日，你再骑不得马了。你便坐上这辇，老孙跟着你。若伤身，更误了取经。”长老不敢回言，把行者抹了两抹，止不住落下泪来，没及奈何，只得依从，揩了眼泪，移步上辇。起驾欲行，行者忽跃起，一把揪住御车女官。虞歌曰：“御弟已在车上，你还敢造次？”
行者道：“我师徒守信重诺，既说赴约，绝不弄花样。”虞歌曰：“那你何意？”行者笑道：“我师父手下徒弟，个个天神下界。将军牵马，元帅挑担，老孙护持。□□坐骑，乃西海白龙太子所化。你凡夫庸子无力，驱车不固，若颠了我师父，汝可吃罪得起？还要老孙亲自来。”虞歌大笑数声，曰：“如此，便请罢！”
遂拨转仪从，复入城中。因有虞妃驾在，百姓个个磕头顿首。行者持辔，御马前行。三藏坐车中，见行者背影，只觉无比安心。望之车外，人头攒动，个个跪伏。忽忆当日猴王携公子回花果山时，亦群妖四万七千，列驾山间，叩头来迎。三藏念至此，乃面赤耳赤，忙放下两帘，默诵心经。
及心静，长老不觉唤行者问曰：“悟空，凭你怎么说好！但恐女主招我进去，要行夫妇之礼，我怎肯败坏了佛家德行？”行者道：“师父放心，老孙岂不知你性情，但只是到此地，遇此人，不得不将计就计！”三藏道：“怎么叫做将计就计？”
行者道：“你知我们的手脚又重，器械又凶，但动动手儿，这一国的人尽打杀了。你方才也说，他虽然阻当我等，却不是怪物妖精，还是一国人身；你又平素是个好善慈悲的人，在路上一灵不损，若打杀无限的平人，你心何忍！诚为不善了也。但先入得宫去，他们必然要想法子支开老孙，到时有我部署，你且拖他一时。”
三藏无法，只得依行者计。既至东阁之下，又闻得一派笙歌声韵美，又见两行红粉貌娇娆。正中堂排设两般盛宴：左边上首是素筵，右边上首是荤筵，下两路尽是单席。行者近前道：“我师徒都是吃素。先请师父坐了左手素席，转下三席，分左右，我兄弟们好坐。”太师喜道：“正是，正是。师徒即父子也，不可并肩。”众女官连忙调了席面。
那八戒那管好歹，放开肚子，只情吃起。酒足饭饱，已至戌时。忽有侍卫传呼曰：“陛下有令，迎娘娘入仪元殿赏宝。”乃有女官列驾，请三藏先行。以行者前嘱，三藏虽心悸，仍强整欢容，随入仪元殿。呆子将剩下菜肴，一骨辣噇了个罄尽，又喝了五七杯酒。口里嚷道：“看添换来！拿大觥来！再吃几觥！”
近侍官连忙取几个鹦鹉杯、鸬鹚杓，满斟玉液，连注琼浆，果然都各饮一巡。大圣亦就着缸，挨着瓮，放开量，痛饮一番。好大圣：摇摇摆摆，仗着酒，任情乱撞。噫！实则他那酒泼泼洒洒，喝了半数不到，此刻只是借酒为狂。扑的倒在案上，早拔根毫毛变作自家相貌，真身化为飞蛾，飘荡出门，追向仪元殿。
且说那长老随国师到了殿前，虽知女王没甚好心，仍是装作疑惑，曰：“既是赏宝，如何夜来？”国师云：“国宝光华灿烂，夜间方见真切。
三藏方疑，殿门已启，里头温黄一片，纱幔遮蔽。女王卧美人榻上，面容看不真切。三藏退之不及，闻国师窃笑数声，掩宫门而去。慌得三藏行礼道：“陛下，圣躬！国师邀贫僧夜赏国宝，不知何故误入陛下寝宫。”欲排门而出，忽闻女王娇声曰：“御弟哥哥，那便请观国宝罢。”
帘幔启，女王款款而出。秋波湛湛，春笋纤纤；柳腰微展，莲步轻移。笑曰：“御弟身为我一国之后，寡人在你眼中，却算不得国宝么？”三藏呆挣，阳喑不应。女王娇笑一声，又曰：“寡人夜来梦见金屏生彩艳，玉镜展光明，乃是今日之喜兆也。”
三藏避开他灼灼目光，双手合十念声佛号，终于开口道：“不知陛下，喜从何来？”女王缓步上前，玉手便要攀上三藏双肩。才欲亲近，三藏堪堪退避。女王也作罢，轻拨头上流苏，复请他入座，却道：“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，累代帝王，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。幸今唐王御弟下降，想是天赐来的。御弟哥哥，寡人三媒六礼，天地为证；长街宴罢，受万民贺。帝后同心，岂非国之大喜也？”
三藏侧身而坐，斩钉截铁云：“佛心四大皆空，贫僧尘念已绝，无缘消受人间富贵。还请陛下倒换通关文牒，放贫僧西去。成人之美，亦是功德无量；福报女国，亦是万民之喜。”女王见其决绝，竟亦不怒。而以银剪拨烛心，火忽明灭，映绝世姿容。三藏回顾，正遇女王目光，忙又回身诵经。
女王笑曰：“御弟说四大皆空，不知这‘四大’是何意？”三藏云：“地、水、火、风。世间人，皆是这四大假合而成的色身。色身非真我，故看破放空。”女王曰：“御弟说看破放空，却是空亦未空。既不在意色身，西去取经，或与寡人为夫妇，何以为别？”女王细端端详三藏姿容，复笑道：“王后倾国倾城，寡人实不忍你古佛青灯，空自寂寞。如此美景良辰，盍与我共结鸳侣，巫山一度？”
毕竟不知三藏应答何如，行者又能救拔否。且听下回分解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