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四十二章】彩云易散(2 / 2)
后三年,陈翾一举夺魁,当择日与公主完婚。那陈祎剪下一头青丝,置棺中,葬于郊外桃林。遂拜辞父母,策马西去。这一去,途经阿耆尼国、屈支国、跋禄迦国、笯赤建国等一百三十八个国度,所经所历,真是个亘古未有。及转长安,已一十七载矣。
玄奘再见夷则,已是受命入雁塔译经之时。昔日状元,年至不惑,官拜尚书。夷则云:“法师劳苦功高,一别十七载,风采依旧。”玄奘笑云:“贫僧四十有七,一生无为,已是老朽了。倒是温大人,昔有夺锦之才,更有宦途顺遂,平步青云,可喜可贺矣!”夷则曰:“汝后当作何计?”玄奘曰:“贫僧西行求法,往返十七年,途经五万里,所历百又三十八国。所谓万卷书读罢,万里路皆平。余生唯愿于此,修习佛法,便已无枉。”
夷则见陈祎容颜依旧,不禁暗叹,即日悟空求丹问药,陈祎方得长生。如今,却只是人是物非,空留咨嗟而已。夷则道:“你是不肯记起,还是不愿忘记?”玄奘眉心一蹙,不解其意:“你说甚么?”夷则上前,取其案边木猴。玄奘正疑惑,却见木猴被夷则丢出窗外。玄奘大惊,破门而出,乃见外云海茫茫,有甚长安雁塔寺?回首,则见夷则一身竹月长衫,面容若数十年前初见一般。
夷则曰:“我以为上天垂怜,教我从头再来,不曾念得,更获新生,只为在此送你一程。”玄奘但觉耳内嗡嗡,过往一一浮于脑海。沉冤得雪,满堂娇香消玉殒。封督僧纲,于长安统领群僧。西游求经,历万险不堕至诚。两界山、莫家庄、白虎岭……百难历耳,复将此生重来。
“含璋,”夷则笑道:“醒一醒,跟他走罢!”玄奘仰视之,见夷则身躯渐归透明,引手捉他衣襟,复难扪摸。“夷则…不要走…不要走……”玄奘惊呼,一梦方寤。见行者在前,喜曰:“师父出矣,如此便好!如此便好!”
三藏摸了一摸小腹,竟是个空空如也。举头视之,方知自家在南海,观音尊者坐莲台上,曰:“梦有四种,一曰四大不和,此由心神恍惚之梦。二曰先见,昼将有事,夜梦先行,是谓先见梦。三曰天人,即善人行善,天为长善根,故见善梦;反之,恶人为恶事,天道令生畏怖之心,故见恶梦。梦者,所以定心主,见自隐之烦恼,乃修行入定之准则。三藏,悟空,一世尘劫了,汝二人须得息心,念念至诚,早至灵山。”二人顿首曰:“弟子谨遵菩萨教诲。”
行者见三藏安好,忍不住问道:“菩萨,妙行何在?”三藏闻言,身躯僵立,牙关亦战,袖里手也握紧。菩萨云:“婆娑幻境,唯有汝二人来自世间。何来殷温娇,又何来殷妙行?三藏中了蝎毒,伤及自身。母身毒易解,腹中孩儿却难招架。善财已将他葬入紫竹林中。吾赐个法号,便唤作‘释心’罢!”
三藏悲痛欲绝,暗想:“原来天伦之乐,儿孙之福,不过虚妄。我连妙行,亦未尝留住。我儿早慧,纵至黄泉路,亦要恨杀我了。”三藏意冷心灰,那玲珑小女,方才还赖其怀中,呼曰娘亲。岂全是幻相?三藏俯首又拜:“幻灭随缘,乍喜乍忧,忽贪忽嗔,皆是心也。以其暗昧而谓无明,即其障覆名之业障,薰习缠缚即为习气,动扰不安却云烦恼,因其固执空生执见,就其贪恋而生情爱,万般相,皆妄心而已。释心即释身,弟子谨记。”
菩萨云:“汝二人去罢,婆娑百年,世间一日。如此不过数时,汝速返。若有难处,须昴日星官为助。”遂以莲一朵,托二人身,送往人间。他两个只是行云,一路无言。未几,至女国。行者在云头上,遥见八戒沙僧,遂至此止。
原来那日,八戒沙僧追女王与虞歌来此。按落云雾,找路寻访,忽见一壁厢,青石光明,却似个屏风模样。二人牵着马转过石屏,石屏后有两扇石门,门上有六个大字,乃是“毒敌山琵琶洞”。八戒自晓非敌,不知进退。却曰:“不如打进去,好歹拿了文牒。”沙僧道:“你我手段,恐是难敌。况今时不比往日,他又未尝拿住师父。师出无名,贸然挑衅,坏你我名头也!”八戒道:“这等说,便我们安歇不成?莫管甚么师出无名,且去他门上索战,嚷嚷闹闹,搅他个不睡,只待肃亲王来援!”二人计定,遂往交战。
却说那女怪接女王入得洞来,叫:“小的们,把前后门都关紧了。”又使两个支更,防守他兄弟来犯,但听门响,即时通报。却又教:“女童,将卧房收拾齐整,掌烛焚香,万不可怠慢国主。”
正是时,那呆子抖擞精神,束一束皂锦直裰。带了兵器,跳上山崖,径至石屏之下。他又粗鲁,不容分说,举钉钯,望他那石头门上尽力气一钯,唿喇喇筑做几块。唬得那几个枕梆铃睡的丫环,跑至二层门外,叫声:“开门!前门被两个丑男人打破了!”那女怪正出房门,只见四五个丫鬟跑进去报道:“奶奶,有两个丑男人来,把前门已打碎矣。”
女王曰:“孙行者未知去向,他二人何敢来犯?真个不知死活。”虞歌曰:“恐故意扰你我清净,使我调息不得,可乘虚而入矣!”女王杏眼圆睁,柳眉倒竖,恨曰:“怪我一时执迷,倒忘了色字头上一把刀。当以温朔九之故,诛其四众焉。贻厥之患,白送了达奚南枝几个帮手,恨杀我也!”虞歌曰:“两草包如此,不足为患。及孙行者不在,余先往杀之。纵孙行者还,犹有唐僧这般累赘离不得人,吾当碎之万段而解恨!那达奚南枝,佣兵入宫,大可以反名诛之。”
好妖精,走出来,举着三股叉骂道:“野彘!泼秃!老大无知!你怎敢打破我门!”八戒骂道:“滥□□货!你困陷我师父,扣押关文。我师如今不知生死,返敢硬嘴!筑你一扇破门怎得?老猪一顿钯,连山也筑倒你的!”那妖精那容分说,抖擞身躯,依前弄法,鼻口内喷烟冒火,举钢叉就刺八戒。
八戒侧身躲过,着钯就筑,沙和尚使降魔杖并力相帮。那怪又弄神通,也不知是几只手,左右遮拦,交锋三五个回合,不知是甚兵器,把八戒嘴唇上,也又扎了一下。那呆子拖着钯,侮着嘴,负痛逃生。沙和尚失了帮手,更是个孤立无援,败阵而走。那妖精得胜而回,叫小的们搬石块垒叠了前门不题。
那八戒侮着嘴,哼将来。沙僧道:“怎的说?”呆子哼道:“了不得!了不得!疼得紧!利害,利害!”沙僧笑道:“二哥跑得快哩!眼看是不疼!”八戒曰:“我若不走,还有命在?这黑和尚不发人言!”二人正争辩,忽闻空中唤曰:“师弟!”
他两个擡头,却是行者请了昴日星官来此。星官按下云头,同行者至石屏前山坡之下。沙僧见了道:“二哥起来,大哥请得星官来了。”那呆子还侮着嘴道:“恕罪恕罪!有病在身,不能行礼。”星官道:“你是修行之人,何病之有?”八戒道:“早间与那妖精交战,被他着我唇上扎了一下,至今还疼呀。”星官道:“你上来,我与你医治医治。”
呆子才放了手,口里哼哼喷喷道:“千万治治!待好了谢你。”那星官用手把嘴唇上摸了一摸,吹一口气,就不疼了。呆子欢喜下拜道:“妙啊!妙啊!”行者笑道:“烦星官也把我头上摸摸。”星官道:“你未遭毒,摸他何为?”行者道:“前日也曾遭过,只是过了两夜,才不疼,如今还有些麻痒,只恐发天阴,也烦治治。”
星官真个也把头上摸了一摸,吹口气,也就解了馀毒,不麻不痒了。沙僧曰:“师兄来此,师父却在何处?”行者曰:“老孙送师入宫,暂托肃亲王关照。我兄弟非那女怪敌手,故以菩萨指示,请星官至此。”八戒发狠道:“既如此,哥哥,且去打那泼贱去!”星官道:“正是正是,你两个叫他出来,等我好降他。”
毕竟不知这星官有何手段,达奚南烛与虞歌可能伏法?且听下回分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