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五十六章】神狂道昧(1 / 2)
【第五十六章】神狂道昧
却说长老下马向前,忽见村舍门内走出一老者,即与相见,道了问讯。老者问:“僧家从何而来?”三藏道:“贫僧乃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求经者。适过宝方,日将暮,特来告宿一宵,有徒弟三人同来。”
老者擡头,见他等面貌丑陋,急回身往里就走,被三藏扯住道:“老施主,千万慈悲,告借一宿!”老者战兢兢钳口难言,摇着头,摆着手道:“不不不不象人模样!是是是几个妖精!”三藏陪笑道:“施主切休恐惧,我徒弟生得是这等相貌,不是妖精!”
老者道:“爷爷呀,一个夜叉,一个马面,一个雷公!”行者闻言,厉声高叫道:“雷公是我孙子,夜叉是我重孙,马面是我玄孙哩!”那老者听见,魄散魂飞,面容失色,只要进去。三藏搀住他,同到草堂。陪笑道:“老施主,不要怕他。他都是这等粗鲁,不会说话。”
正劝解处,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婆婆,携着五六岁的一个小孩儿,道:“爷爷,为何这般惊恐?”老者才与婆婆说明前事,又叫:“妈妈,看茶来。”那婆婆真个丢了孩儿,入里面捧出二锺茶来。师徒遂此把行囊马匹,都到草堂上,齐同唱了个喏,坐定。老者唤来儿媳,咐吩煮饭,安排一顿素斋,他师徒吃了。渐渐晚了,又掌起灯来,都在草堂上闲叙。
长老才问:“施主高姓?”老者道:“姓杨。”又问年纪。老者道:“七十四岁。”又问:“几位令郎?”老者道:“止得一个,适才妈妈携的是小孙。”长老道:“请令郎相见拜揖。”老者道:“那厮不中拜。老拙命苦,养不着他,如今不在家了。”
三藏正欲细问,那小孩儿蹲一旁,衔个竹哨子,吹得“咻咻”响,手里正拆卸一个榫卯。呆子立树下,见他此举,笑曰:“这娃子,又要吹哨,又要拆孔明锁,一心安得两用?”方思量,忽闻“吧嗒”一声,那四季藏物锁却被他一层层儿拆下来。
孩儿大喜,将匿于其中的碧玉耳坠取出,雀跃入户,呼曰:“娘亲,我解开了!我解开了!”行者望着呆子,笑道:“若当真有心,如何不能两用?”呆子笑几声,再不言语。那三藏见之,取了地上孔明锁,细看一番,亦叹曰:“小公子好生聪慧,乃施主之福也。”老者曰:“老朽无能,母贤而儿慧,皆是我儿妇教导之功。”
三藏欢喜道:“如此妻贤子孝,却不知令郎何方生理?”老者点头而叹:“可怜!可怜!若肯何方生理,是吾之幸也!那厮专生恶念,不务本等,专好打家截道,杀人放火!相交的都是些狐群狗党!自五日之前出去,至今未回。”三藏闻说,不敢言喘,心中暗想道:“或者悟空打杀的就是也。造孽,造孽。留此孤寡,如何生计?”
长老神思不安,欠身道:“善哉!善哉!贤亲如此,何生恶逆儿!”行者近前道:“老官儿,似这等不良不肖、奸盗邪淫之子,连累父母,要他何用!等我替你寻他来打杀了罢。”长老闻言,十分不悦,痛心暗叹曰:“我番番教诲,他如何就半句不听良言?顾见老幼妇孺,犹言打杀。”
老者却道:“我待也要送了他,奈何再无以次人丁,纵是不才,一定还留他与老汉掩土。”沙僧与八戒听罢,却是各有心思。沙僧心道:“这老者是个贤德之人,但愿师兄今日,不曾打杀他儿子哩!”呆子却想:“若弼马温真打杀杨郎,舍此老弱,不知我师父还有何说辞?”却又笑道:“师兄,莫管闲事,你我不是官府。他家不肖,与我何干!且告施主,见赐一束草儿,在那厢打铺睡觉,天明走路。”
老者即起身,着沙僧到后园里拿两个稻草,教他们在园中草团瓢内安歇。行者牵了马,八戒挑了行李,同长老俱到团瓢内安歇。那长老经宿,翻覆不寐。闭目时,眼前俱那贼尸。吁嗟如此,不得安寝,只好起身出户。行者觉轻,呆子在旁鼾声震天,早不耐烦。见三藏如此,问曰:“师父,你待如何?”
三藏闻之,却停步,愈不忿曰:“你打杀两条人命,还不知有老檀越的儿子在内否?造下此等孽来,还问我待何如?”行者翻身起来,反问道:“师父,你又说这话。老孙亦有一问,你道恶人杀不得,恶贼有天收。天又收了谁?管了谁?”
长老曰:“世人多不信天命,你亦不信么?若非你昔欺天罔上,何来五百载囚苦?”行者道:“老孙天地同寿,五百载困苦,且为囚刑矣。敢问师父,那伙强盗杀人越货,当受何刑也?”
长老见他这等执拗,不禁摇首,微叹曰:“你总与我争此是非,其实心知,我不能与你答对。当日于净瓶中,妙行打杀丁坤,我冤枉了你,你便是这等说辞。然此等争论何用之有?你我出家人,一不杀生,二不偷盗,三不淫邪,四不妄语,五不饮酒,此不过寻常戒律。自离女国,你岂不知我二人为何处处受八戒讥讽?既待罪之身,更不敢有过。你为兄长,不为为师考量,亦不为他等考量么?”
行者长叹一声,望着星海茫茫,见二人争论已久,八戒沙僧却酣睡如故,忽生厌倦之意。又忆起当日幻境之中,天雷灼身之感,但觉心下苦涩,笑曰:“师父,你可记得,当日在车迟国智渊寺中,老孙曾摘得一束桃花赠你么?”三藏擡眼看他,不解其意。
行者又笑曰:“老孙乃灵石里孕出的仙胎,修的是菩提道。多年来,未尝信因缘果报。因果二字,本是跟随师父后,方始信耳。师父以凡人之身,跋涉山川,几至于身死,何等虔诚?既我所种因,来日有果,亦当独尝。师父一心向佛,自有佛祖明察,不必畏惧老孙连累你等。”
三藏被他呛这几句,一时心血激荡,脸色涨红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却以为我怕你连累么?我只怕你妄造杀孽,他日有口难言,有责当偿。”行者道:“若如此,老孙一人做事一人当。”他言毕,却笑三藏天真,暗叹曰:“师父,你至今还以佛门为慈悲耶?乌巢禅师嘱咐,你怎半句不记?你我都不过局中一子,此西行路上诸难,老孙松懈一分,你便有性命之忧。惟你这般痴傻……还信佛祖能做甚么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