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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五十六章】神狂道昧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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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者张了张口,还想说些什么,终究无言。却见三藏摇首叹息,回床榻上躺下。行者回身跳上房梁,眼看夜已阑珊。良久,自怀中取一竹签,其上朵朵墨莲,背面镂空。正面有两行字,久为摩挲,已模糊不清。依稀可辨,上书:“佛子还来归本愿,金蝉长老裹栴檀。”

行者强压着心头怒意,忽闻屋内有抽泣之声,却是长老卧在榻上,身躯微颤。行者苦笑道:“你久不堕泪,今何至此?”他哪里知晓,那长老若能哭一场,却也是好的。然心痛如割,半滴不下。郁于心,益积成疾。

却说有四更时分,老杨闻得叫门声。原是白日四散的贼人,复结为党,正有老杨之子焉。老者方才开门,只见那一伙贼都嚷道:“饿了!饿了!”这老杨的儿子忙入里面,叫起他妻来,打米煮饭。厨内无薪,小杨于后园取薪,又至后厨,问妻道:“园中白马是哪里的?”其妻道:“乃是东土取经僧,昨晚至此借宿,舅姑管待他一顿晚斋,教他在草团瓢内睡哩。”

那厮闻言,走出草堂,拍手打掌笑道:“兄弟们,造化!造化!冤家在我家里也!”众贼道:“那个冤家?”那厮道:“却是打死我们头儿的和尚,来我家借宿,现睡在草团瓢里。”众贼道:“却好!却好!拿住这些秃驴,一个个剁成肉酱,一则得那行囊白马,二来与我们头儿报仇!”其妻持酒肴而入,闻之惊悸,不敢教他等看出端倪。出了草堂,忙去婆婆屋里,将事情一一说了,又道:“圣僧是外客,儿媳不便露面,还请公公主张。”

那老儿听得此言,悄悄的走到后园,叫起唐僧四位道:“那厮领众来了,知得汝等在此,意欲图害,我老拙念你远来,不忍伤害,快早收拾行李,我送你往后门出去罢!”三藏听说,十分胆寒,却又几分窃幸曰:“那两个人里,倒无老者之子也。”又战兢兢的叩头谢了老者,即唤八戒牵马,沙僧挑担,行者拿了九环锡杖。老者开后门,放他去了,依旧悄悄的来前睡下。

却说那贼人吃饱喝足,磨利刀刃,方到后园。见草团瓢内已无人,白马亦不得见。遂怒,自后门而往,誓杀行者报仇雪恨。如此,天明时分,真个儿赶上。长老闻声,回顾之,果强盗也,枪刀簇簇而来。急策马愈疾,令徒弟后随。抚那白马,暗道:“愿这玉龙有灵,能听我言。离此是非之地,莫教你师兄再打杀人了。”然不曾走出山里,那伙人已近身前来。三藏勒马道:“悟空,切莫伤人,只吓退他便罢。”

行者那肯听信,急掣棒回首相迎道:“列位那里去?”众贼骂道:“秃厮无礼!还我大王的命来!”那厮们圈子阵把行者围在中间,举枪刀乱砍乱搠。这大圣把金箍棒幌一幌,碗来粗细,把那伙贼打得星落云散,汤着的就死,挽着的就亡;搕着的骨折,擦着的皮伤,乖些的跑脱几个,痴些的都见阎王!

行者见三藏走至途中,复策马折回,心曰:“也罢,我只杀那孽子便是。”却问那不死带伤的贼人道:“哪个是那杨老儿的儿子?”那贼哼哼的告道:“爷爷,那穿黄的是!”行者上前,夺过刀来,把个穿黄的割下头来,血淋淋提在手中,收了铁棒,拽开云步,赶到唐僧马前,提着头道:“师父,这是杨老儿的逆子,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。”

三藏见了,大惊失色,慌得跌下马来,骂道:“这泼猢狲唬杀我也!快拿过!快拿过!”八戒上前,将人头一脚踢下路旁,使钉钯筑些土盖了。笑曰:“好师兄,愈风发矣。这手段与老猪在山中为妖时,又差几何?”沙僧放下担子,搀着唐僧道:“师父请起。”

那长老在地下正了性,见行者立那处,毫无悔意。心曰:“留不得矣。”便念起《紧箍儿咒》来,把个行者勒得耳红面赤,眼胀头昏,在地下打滚,只教:“莫念!莫念!”那长老念够有十馀遍,还不住口。行者翻筋斗,竖蜻蜓,疼痛难禁,只叫:“师父饶我罪罢!有话便说,莫念!莫念!”

三藏却才住口道:“没话说,我不要你跟了,你回去罢!”行者忍疼磕头道:“师父,怎的就赶我去耶?”三藏道:“昨夜任你胡缠,我当自家教导无方,惹下这等孽障。然你昨在杨家,见得二老年迈,稚子尚幼,今日犹能下手。汝今教一屋老弱妇孺,何以为生?”

三藏说到此,又忆当日悟空先一步出净瓶,他误以为悟空身死,寡居三载,那时妙行亦不知所踪。他一八尺男儿,心酸苦楚欲吞之,尚须啮舌及血,况那杨氏老小?行者道:“此贼无恶不作,老孙纵留他,他又能侍奉双亲,善待妻子么?”

三藏默然良久,嗟叹一声。忽觉于眼前人而言,自家所忿所恨,皆是无用也。顷之,怅然若失,又无悲无喜曰:“即日,丁坤身死,你与妙行,亦成他人口中作恶百端之人。你究竟是不是恶人,于世人而言,当真无足轻重。但你一去,昔之学士府,亦随你天翻地覆。丁守咄咄逼人,致你身死,他可否诘问:‘纵留你,你能侍奉双亲么?能善待妻子么?’我与妙行,那般情形下,亦是罪有应得么?”

三藏垂首,又觉心头狂跳,喘不来气。行者怔怔地,长跪不语。至今时今日,他亦头回知晓,陈祎独在婆娑幻境时,如何备历煎熬。他只知自家烈火焚身,陈祎又何尝不是如芒在背?忽生一念,使行者颤然,目眦亦赤:“师父,你…你那胸痹之症,是……”

三藏闻他提及自家伤病,不欲多言。说与不说,于他二人,早无意义。又道:“你我已在那婆娑之境,死过一回,更当感天有好生之德。你昨日打杀两贼头,我已怪你不仁。蒙他二老收留,又得放我等后门逃生。纵滴水之恩,亦当涌泉相报。虽然他的儿子不肖,也不该就枭他首。况又杀死多人,坏了多少生命,伤了天地多少和气。屡次劝你,更无一毫善念,要你何为!今若留你,岂不成来日八戒有还俗之心,沙僧有吃人之举,我亦放过?快走!快走!免得又念真言!”

行者见三藏面白气喘,知他是气愤交加,旧疾反复。此前又吃了那紧箍咒的亏,心里害怕,只教:“莫念,莫念!我去也!”说声去,一路筋斗云,无影无踪,遂不见了。咦!这正是:心有凶狂丹不熟,神无定位道难成。

毕竟不知那大圣投向何方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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