点头之交(2 / 2)
换作她,秦相思想,她会这么乖巧安静吗?
显然不会。
她会放肆地大哭,皇兄听见,皇祖母会听见,时无度也会听见,然后,相继陪伴在她的身边,可谓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。
她身上没有一丁点伤口,肌肤白璧无瑕,吹弹可破。
似乎,好像明白了些什么,但又像风一样,手抓不住。
裴翊平静说着:“微臣明白,殿下急于得知皇后伤虐清宁公主的真相,源于殿下过往的亲身经历。凡事有轻重缓急,在这件事上,真相如何,并非当务之急。
秦相思明白,又不明白,“真相,难道不重要吗?”
“重要,但,那并不是殿下需要考虑的问题。皇后不仅仅是陛下的正妻,她更是东祁的国母。牵扯国事,不瞒殿下,纵然真相在前,以皇后娘娘的身份,真相,往往并不重要。”
重要的是事实,以及,面对事实,应该做出的回应。
秦相思垂起脑袋,单手托腮,另手把玩眼前的茶杯,沿白瓷的边缘一遍一遍画着圈。
唇角微微发苦,她感慨:“小裴大人,听你这么说,我倒觉得生在皇家,可能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“其实,我最近也觉察到了,皇宫——暗流涌动,但为什么从前的我没有意识到呢。”秦相思两手托腮,长长的睫毛似蝴蝶翅膀振动,她吐气如兰,百思不得其解。
谈论间忽然意识到,有些答案早就藏在了内心深处,她不愿意承认。
最初谣言不过针对江皇后身在何处引发诸多联想,没过多久风声悄无声息地开始与清宁公主扯上关系,再之后,皇后的恶毒嘴脸在宫墙某一隅传播,遍及皇宫,最后越出重重宫闱,堂而皇之出现在朝堂之上。
江皇后犯错与谣言四起,孰对孰错,孰是孰非,并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暗处中有双无形的手,默默在皇宫城内推动这一切发生,风起,云涌,直至大厦将倾,覆水难收。
而这双手的主人,与秦相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斩不尽,剪不断。
裴翊薄唇阖动,不知想到了什么,欲言又止。
沉默少倾,秦相思福至心灵,自发醒悟道:“我明白了,因为我不再是小孩子了。”
因而,在这座从小到大生长的皇宫里,不知不觉,开始触及到金丝笼以外的地方。
“ 嗯,殿下长大了。”裴翊轻浅一笑,眼底漾起温柔宠溺的笑意。
秦相思半歪着脑袋,望着对面的男子尴尬一笑。
“小裴大人,谢谢。”
或许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,仅此而已。
四目相视,沉默的空气中仿佛有股莫名的气氛逐渐汇聚,直到有人突然走进,打破。
“公子对不住,路上耽误些时辰,东西送来晚了。”来人是裴府的管事,他正掂着某个东西径直而入。
话音落下,他擡头定睛一看,暗叫声不好。
明月长公主竟在这里。
管事脸色有几分为难,求助地望向主子。
裴翊淡然,扣了扣桌面,“放下吧。”
“是。”管事躬身上前,轻手轻脚。
他手里是三层高的紫檀木镂花食盒,秦相思的目光从上面一扫而过。
看着管事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案几上,不敢有丝毫怠慢,她忍不住问:“什么东西这般金贵。”
管事心头一紧,却听见裴翊轻声说着:“让殿下见笑了,此物拿来送予旁人,轻易碰不得。”
秦相思脸色闪过几分不自然,她很想不管不问,身体却先一步作出反应,言语脱口而出。
“冒昧问一句,小裴大人打算送给谁?”
“很重要的人。对裴某而言,非常重要。”
说着话时,裴翊执目,再度与对方眼眸交汇。
秦相思脸烧得厉害,不由得别过头,错开他直视的目光。
管事的心快跳出嗓子眼,食盒放下,他一分一秒不愿多留,巴不得立刻退下。
裴翊对管事迟到略有不满,便问:“今日何故来迟了?”
管事两眼一瞪,嘴巴抿得死死的,擡手不停地擦汗。
裴翊当下了然,他对秦相思道:“殿下,微臣去去就来。”
女子颔首,独自留在原地,视线跟随离开的裴翊,待主仆相继消失后,她转眸,紧紧盯在食盒上。
她抿唇,吞咽着口水,像遭受蛊惑般,鬼使神差地向前,两手轻轻一擡,打开了盖子。
映入眼帘的是一盘精致摆放的荷花酥,诱惑着让人垂涎。
秦相思拿起一块,塞入嘴里,咀嚼吞咽。
熟悉的味道在口齿中徘徊不去,朵颐着吞入腹中,正想再来一块,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,她急急忙忙合上盖子,端起茶水喝了几口。
裴翊与管事交谈后回到殿内,正撞上急匆匆逃离的秦相思。
“小裴大人,宴会马上就开始了,本宫,本宫先行一步。”
迷惑得注视渐行渐远的倩影,裴翊微微一笑,没入殿内。
未过片刻,小厮走进来,督促着裴翊去赴宴。
人至殿内,却看到公子手执食盒木盖,笑逐颜开。
小厮不可思议,恍若见鬼般,“公子,您笑什么?”
目光随着裴翊的向下挪至食盒,定在荷花酥上,惊讶道,“咦,今天怎么少了两块?老夫人数错了?”
不应该啊。
裴翊收敛唇角,但眉眼的笑意犹存,音声清淡,“一只贪吃的小猫叼走了而已。”
小厮:“哪里有猫?奴才这就去抓起来,省得下次再偷吃。”
“不必。”裴翊擡手制止,合上盖子,亲自拿了起来。
“走吧,去花萼相辉楼。”
半个时辰后,花萼楼内,盛宴开席。
距天子左下首最近的案席上,秦相思看着时府每日送来的糕点,若有所思。
糕点放在三层高的紫檀木食盒里,镂花雕刻。
她扣手打开盖子,看见第一层里摆放着一盘荷花酥。
好巧不巧,堆叠在上的一枚糕点不见了,余留些微碎渣掉落在紫檀木上,像是有人偷走时掉落的痕迹。
时无度就坐在身边,静静得看着她,目光落在荷花酥上,眼神微变又转瞬即逝。
秦相思斜睨了他一眼,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。
“子义哥哥,你和小裴大人,真的只是,点头之交么。”
意在询问,语气却别有深意。
随即,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。
时无度冷不防呼吸微窒,一句话卡在喉咙深处,顿时语塞。
“裴怀玉于我有恩,私下有过几次照面。”他言简意赅,反问,“思思问这个作甚?”
“好奇罢了。”秦相思津津有味地吃着糕点,视线落在起舞的大象身上。
站在象背上的舞女摇曳着胡裙,婀娜多姿。
她看得认真,享用糕点更是如此,侧颜白皙,睫毛纤长,似震动的蝴蝶般,诱人心扉。
时无度却想着别的事,目光逡巡在食盒上,眸光微闪,深不见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