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椒房深夜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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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江静言依然正殿坐着,凤冠翟衣,正坐于榻,眼睛对着门,双手自然交叠置于膝上,雍容华贵。

便在此时,门缓缓从外推开,走进来一抹纤细的倩影,大抵不想引人注目,她衣着单调,腰间无佩无环,一头浓墨的乌发绾起单髻,粉黛未施,首饰皆无。

纵然这般,当她入门的瞬间,江静言目视着对方,姿嫣姝丽,月光落在她的肩头,铺上一层银光,出众夺目。

眼前这一幕似乎刺痛了江静言的眼睛,她抿唇一笑,讥讽道:“我就知道,你一定会赴约。”

她随手指了位置示意来人坐下。

“是你要见我,为此不惜买通清宁身边的宫女。”秦相思不欲久留,走了两步戛然而止,伫立不动,“皇后既算准我会赴约,如今我来了,你要与我说什么,尽管说吧。”

她实在没想到河东江氏的手会伸进宫里,趁着皇兄不再的半个月内,连椒房殿戍守的侍卫都能买通,见到秦相思,一句不问,名目张胆地放她进来,可见江皇后早已提前打点过。

昨夜那宫借机摔倒塞给秦相思一张纸条,内容即邀明月于今夜亥时四刻于一叙,椒房殿候至。

许是担心秦相思不肯赴约,江皇后甚至在纸条上表明今夜悉数告知她苦思良久的疑问:为何对她捧杀纵容及为何伤虐清宁。

两件事正中心怀,自昨夜后便时时刻刻拿捏着秦相思的心,算着时辰如约而至。

“数日不见,明月与我生分了,都不愿唤我一声皇嫂。”江静言微微一笑,笑意不达眼底,“我可是惦记着你在陛

秦相思敛眸,咬着下唇没有作声,江皇后所言虽真,她却不想当面承认。

她对眼前端庄华贵的皇后,名义上的长嫂感情十分复杂,五味杂陈,有酸甜苦乐,也有不解与委屈。

儿时的经历挥之不去,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江皇后待她这个小姑实在太好,无有不依,令人以为她们是一对母女。

礼尚往来,秦相思待皇嫂亦真情流露,视作母亲视作闺中密友,无话不说,无话不谈,她敞开心扉交予对方,却不知何时,换来的只有藏在阳光之下的算计。

可哪怕到现在,哪怕秦相思知晓了江皇后的嘴脸,她也实在不能完全明白,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,江皇后会这般恨她入骨,积年纵容,累月捧杀,直至四年前怂恿她追随景衍,远走他乡。

仅仅因为皇兄对她这个幼妹的疼爱?

见秦相思沉默,江静言扯了扯嘴角,收敛起眼底的苦涩,换上经年累积的怨念。

面色十分冷静,她家常便饭似的说了一句:“清宁是淑妃的女儿。”

语气实在平静,不高不低,没有任何情绪起伏,秦相思乍然闻得这话,立时三刻没能作出反应。

正殿顷刻间鸦雀无声,连同两侧偏殿的烛火都停止了晃悠,后知后觉的秦相思呼吸一窒,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:“什,什么?”

她怔怔地望着殿中央正坐的江皇后,一眼仿佛已过万年。

“那你的孩子呢?”秦相思稍微缓过神来,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江皇后的孩子。

没去想对方所言是否可信,也没进一步思忖江皇后当年也许假孕,更没有去想她当年极有可能借假孕之事貍猫换太子。

大抵能感受到江皇后身上散发的悲鸣之意,秦相思下意识地询问:“皇嫂,你和皇兄的孩子在哪儿?”

江皇后阴冷地笑起来,笑着笑着恸哭流涕,她捂着脸哽咽,凤冠上的十二花树如同感知到她的悲伤,跟随着耸肩抽泣抖动,震颤。

“我的女儿,我的亲生女儿出生那天就死了,绕颈窒息而死。”

霎那间,一股巨大的哀伤席卷整个椒房殿,连同侧殿燃起的两排蜡烛,都不免为之摇曳晃动。

秦相思直直望向眼前,那里正坐着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。

几天前她才亲历一场生命的诞生,一条新生命在她的怀中,那种感觉难以遗忘。

看着哭泣不止的江皇后,秦相思感同身受,眼眶泛红了,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几步。

可还没走到半路,殿内的哭声停止,江皇后放下手,漠然拭去眼泪,坐直身子,面色平静,唯眼底哀伤犹存,并着深深的怨念,恨意。

只此一眼,秦相思倏然停下脚步,恍惚某个念头闪过脑海,一股阴森的感觉油然而生,顺着后背攀岩向上,引得头皮发麻。

她难以置信,声音都在颤抖:“这就是你伤害清宁的原因?就因为她是淑妃所出。”

是,也不是。

就像当初陛下貍猫换太子,以淑女之女换掉中宫诞下的死胎,本意也不过是为了安抚多年无子,十数年喝药调理,时隔十几年终得一女却又不幸夭折的妻子。

大抵也不会想到,不过三四年光景,他借着江静言伤虐清宁一事向河东江氏发难,顺利收割半数军权。

江皇后没有回答,闭上了嘴巴,状作一无所谓的态度,算作默认了秦相思的猜测。

秦相思连连摇头,好容易才前行的几步路又倒退走了回去。

莫说儿女,即便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仆人,断没有狠心伤虐的理由。

遑论清宁出生起便养在中宫,与江皇后日夜相伴,她如此乖巧,安静懂事,江皇后看在眼里,难道没有一丝丝的不忍?

想起清宁身上的伤口,太医说旧伤最早能追溯到一年之前,是否也能说明,一开始,江皇后并未打算伤害清宁?

可她还是这么做了,做得如此决绝,令人咋舌。

眼前的江皇后让秦相思感到陌生,她大惑不解:“皇嫂,这不是我认识的你。你深爱皇兄,从小待我如何,阖宫都看在眼里。我依稀记得你喊我思思,那么温柔的声音,皇嫂,难道你都忘了吗?”

脑海浮现零星残存的幼年记忆。

“思思,思思。”温柔的女声响在耳畔,语气充满怜爱,关心。

秦相思不觉得是皇祖母的声音,因为听上去很年轻,后来记事了,她见到皇嫂,对方温柔地唤她明月,声音与记忆里渐渐重叠。

她认定,温柔声音的主人,就是皇后。

那么温柔的人,不曾伤害襁褓之中的秦相思,更应该不会伤害同是襁褓中的清宁。

“思思?”江静言双眸微瞠,她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的秦相思百思不得其解、怅然若失的模样,不知怎的,须臾间哈哈大笑。

“思思,哈哈哈,思思。”江静言狂笑不止,面目狰狞可憎。

像是听到一件极为可笑的言论,笑中含泪,笑中生怨,时而狂妄,时而悲戚。

秦相思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,擡眼时看见江皇后站起身,从位置上走了下来,缓缓向她靠近。

“明月啊明月,既然你都说我深爱陛下,自是陛下如何待你,我便投其所好。”江皇后越近一步,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,“陛下从来都只唤你的封号,明月你还真是自作多情。”

秦相思眼神骤缩,喉咙里像是卡了根鱼刺,心跳乱动贯彻耳边,她回避江皇后的视线,下意识想要逃离。

女人身着皇后冠服,彰显着她国母地位,尊贵无比。

相称之下,秦相思像个平庸的宫女,但银装素裹,气质出尘。

双方不分伯仲,然而仅凭地位之差,江皇后稳坐钓鱼台,她眼底的神色高深莫测,讳莫如深,语气似方才挑明清宁身世般平静如水。

江静言直勾勾盯着明月,红唇轻吐:“我从来没有唤过你的名字,一次都没有。”

*

距子时约莫差一刻钟,椒房殿的角门终于缓缓打开,银辉之下一道落寞的影子走出,月光照耀下,宛若一椿木头,不知方向,随处乱走。

候在外面多时,逐渐焦灼的海澜几人见了,忙不叠簇拥上前,围着影子关切道:“长公主,您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,皇后娘娘没对您做些什么吧?”

秦相思神情恍惚,走了好一会儿才直愣愣擡起眼,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庞,一双双担忧的眼睛,都是从小到大跟在她身边的宫人。

神智回笼,她吞咽了下,摇头道:“我没事。今晚的事不许告诉皇兄,免得节外生枝。”

宫人们点头应是,随即搀扶着秦相思坐上轿辇,打道回府。

回去的路上,经过太液池,一轮明月映在池畔,近乎圆满。

秦相思望了一眼池水,冷不丁仰起头,看向夜空上的月亮,像一盏明灯,银光洒落在身。

她合上眼,感受照在身上的月光,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。

再睁眼时,轿辇已经离开太液池,但明月依旧高高悬挂在天空。

目视良久,秦相思忽然问:“今天十几了?”

回答的是小德子:“禀公主,今儿五月十四,不过马上就十五了。”

“十四了。”秦相思若有所思,喃喃道,“难怪月亮又大又圆。”

海澜微笑道:“这算哪跟哪啊,月亮明后天才又大又圆呢。”

秦相思默然,片刻后才垂下脑袋,左手支额,她瞄向内侍的背影,“小德子,你明日去寻一份皇宫舆图来。”

话音落下,轿辇四周的宫女内侍纷纷擡眸,不明所以。

也不知皇后娘娘说了些什么,公主莫名地安静,提出来的要求也让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小德子亦在打愣,恍然回过神,点头应是:“欸,奴才知道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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