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白衣（修）（2 / 2）
两人一推开房门，便觉空中气息有异样，平野正欲拔刀，青年便从帘后走来：“你们回来了。”
男子面色苍白，嘴唇发紫，素日里最爱摇晃的折扇也不知所踪，早就没有了那玩世不恭的姿态。
“出去玩也不给师父我带点零嘴，我昨个儿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给你们俩买的点心……啧啧啧，这番冷漠人情，实在叫我寒心呐！”亦大哥倚靠门柱上，有气无力。
“亦大哥，你这是怎么了？”平野向来对青年的话不放在心上，单刀直入，“如若我没猜错，你也是方才回的客栈。”他盯着男人的肩膀，只见布料被划开，露出里头的血肉来。
“亦大哥！到底怎么回事？你怎么会受伤？”无念急得手忙脚乱，“你脸色也不好，是不是出门遇到了什么人？还是你得罪了谁……”
“你小子，有你这么说你师父的吗？”亦大哥呵呵一笑，避重就轻，“我不过是和人切磋武艺，落了下风罢了，瞧瞧你们这如丧考妣的模样，一点小事，不足挂齿。”
“你骗人！”无念显然不信，“亦大哥，你嘴唇发紫，明显就是中了毒物！不对，不对，你也会用毒……你怎么会……”
平野道：“亦大哥，我们今日出门，自然是为了要事，可你这模样着实叫我们放不心来，这几日，我虽同你并非过命之交，到底也算同行之人，你若是信得过在下，便将今日遇见了何等难事同我一并说道，若是信不过……我也并不勉强。”
见隐瞒不下去，男子沉默良久，之后解开了衣衫。
只见那衣衫之下，胸膛之上，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紫红色小点。
无念倒吸一口凉气。
亦大哥道：“平野兄弟，无念，事已至此，我也不能再瞒你们……今日我所受的重伤，是为一群毒物所致。”
“可亦大哥，正如无念所言，之前在茶摊之外，我便见过你用毒，难道你同大夫不能自医一般，自己不能解毒？”
一想到毒物，平野自然想到了姜渡月，一想到同姜渡月已是数日不见，心中更是难耐非常。若是如亦大哥这样的人物也无法自行解毒，姜渡月那天真的性子，若真是遇到旗鼓相当的高手，难道也要如如今的亦大哥一般？
思及此，平野心中更不是滋味。
亦大哥道：“非也。我用毒，自然明白如何制毒，可这样毒天下千万种，大多数毒药道理相通，便也不难，可若是遇到了奇毒……”他低头看着胸膛上的紫红一点，只觉得心痛难耐，“说不准我便要暴死于今夜了。”
“亦大哥，你不能胡说！”无念已是泪光闪烁。
平野问道：“你今天去了何处？又与何人交手？亦大哥，你一一道来罢，兴许我们能有一些头绪。”
他又在心中道：若是姜渡月在身旁，说不准会有解决的法子。
“你们今日做了什么，我今日便做了什么。”没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，青年的面孔在烛火下尤为冷峻，“不只是你们怀疑那丁员外，我自然也怀疑……”
“你去闯了丁宅？”
“闯？”亦大哥哈哈大笑，“不过是去宅子逛了一圈，一不偷窃，二不强取，三不伤人，何来‘闯’字一说？”
无念抹了抹眼泪：“都这个时候了，亦大哥，你还有心情同我们开玩笑……”
“小无念，难道为师这时还要哭天喊地不成？”亦大哥笑道，“我今日是遭了那老奸巨猾的计了，是我技不如人，既然自认技不如人，那有何须自苦？”
“你还有心情说这话，可是这毒……”
“生死有命，富贵在天。”亦大哥坦然笑道，“若是阎王真要来索我的命，我就是想要强留，怕也是无力回天。”
平野在一旁听着，心绪沉重，道：“是有什么人对你用了毒物……还是毒药？”
谁知，亦大哥竟破天荒地摇头：“不知。”
“何为‘不知’？”平野如坠入迷雾，在他眼中，这亦大哥的来历同武功一般深不可测，为人虽纨绔，心思却深沉，绝非等闲之辈。
“不知便是不知。”亦大哥沉声道，“这话虽听着可笑，可也算是实话。那丁宅绝非如我们想象中一般和那些寻常富贵人家一般能出入自由，门中有众多府兵把守，那身形气势，怕是经受过军队操练，但这也并不奇怪，一方豪绅私养府兵，这也是司空见惯的……”他似是想到什么，脸色一沉，“一开始，我自然去了他们后院，小桥流水，一片奢侈之风，倒也不奇怪，我正要走，却见一群人身着白衣，匆匆向着后山而去，我立刻跟了上去，却不知那后山迷雾重重，我一时不察，竟然中了毒物的撕咬……”
“白衣人？”平野道，“你也见到了那群白衣人？”
“自然，”亦大哥朝着门外一指，“那楼下不就有一个么？”
“难道是那丁员外豢养的死士？”无念惊恐道，“我从前倒也是听说过这样的法子……说是将人用奇药养着，那群死士浑身便布满奇毒，正如蛊王一般，只需要他咬你一口，便能叫人一命呜呼！”
亦大哥被逗笑了：“你这话从何而来？可千万别说是你那佛门的师父师伯们教的。那楼下的白衣人你也见着了，相貌如此清秀的女子，难道在我们小和尚的眼中，竟如尸骸一般可怖么？”
无念知晓自己说错了话，脸色一红。
平野一直在思索，又道：“是虫还是蛇？难道是药粉？亦大哥，你可还有记忆。”
“应该是虫子。”男人道，“可那迷雾之中……我也觉得古怪。”
平野断声道：“那白衣人正是同这醴城所谓的祭祀有关……看来，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几日了。这醴城的秘密，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……或许，也会更加可怖。”
此言一出，万籁俱寂。
不多时，倒是亦大哥先开口：“如此，你打算如何？”
平野沉默一刹，果断道：“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。既然已经入了此局，不闹他个天翻地覆，我怕是也于心难安！”
男人显然没想到平野会有如此发言，顿时瞪大了双目，随即大笑起来。
无念问道：“亦大哥，你在笑什么？”
亦大哥笑够了，忍着阵痛道：“我原本以为你们平野大哥是个平和的性子，却也没想到会有如此桀骜豁达的一面，实在叫我大开眼界！”
他上下打量平野一番，只见年轻人面不改色，俊朗面容之下，自有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，但谁能想到这份平稳之下，又能说出那番豪言壮语？真真是人中俊杰！
待他笑够了，让无念为其倒了一杯茶水，这才清嗓道：“既然平野兄弟有如此豪迈胸襟，我倒也是不能隔岸观火了。不若我们就将今日所见所闻一并分明……”
平野自然将今日见闻同男人说了个清楚明白，听罢后，亦大哥问道：“你可是能完全确定那老头就是大夫出身？”
“我使了个诈。”平野道，“我在房顶上见他摸出红木盒时便心有疑虑，且那房中的香气不似花香，也不似脂粉香……像是药草香，于是诈了诈他，他自己便认了。”
“你倒是运气好。”亦大哥眸光一转，问道，“不过话说回来，你又是自何处知晓这药草香？”
平野一愣，难道他能说是因为之前在姜渡月身上闻见过类似的香气么？
他心中一番风云涌动，最后坦诚相待：“我同无念在进门之前，见过那老先生用药。”
“什么？”无念惊叫道，“我们何时见过？”
平野叹了口气，调侃道：“你那时只顾说人家穷困潦倒，只觉得他已然疯魔了，却不知道那野草并非什么一文不值的东西……是药草。”
“药草？什么药草？我怎的从来不知道野草也能入药？”
平野道：“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，只不过后来有人告诉我，那东西就叫……”他沉默一刹，旋即失神道，“叫‘大风草’。你我虽未习武之人，对医术一窍不通，但那老头却能识别得大风草为自己解毒，想必也并非偶然。”
“原来如此……平野大哥，原来你不仅精通剑术，对医术也有颇有研究。”无念转头也便忘了平野方才说的话，只当成了平野的自谦。
平野正欲辞让这溢美之词，却听得亦大哥笑出声来：“平野，你师门放你下山，不是个好主意。”
平野眉头一蹙：“缘何又提到我师门？”
况且，师父身中奇毒，他就算不想下山，如今也必须下山了。
“你这藏不住事的性子，若是遇上我和无念这样至纯至善的好人便也无妨，可若是真是受了贼人蒙蔽，那又该如何？”
平野一愣，却没有反驳。
这样类似的话，从前姜渡月也对他说过。
可他的师门，只教过他如何为人处世，如何尊师重道，从未教授于他如何偷奸耍滑，如何横行霸道。
“不过，倒也不全都是坏事。”亦大哥收回目光，望着窗外，“你这性子如清泉一般，叫人一眼看透，这在江湖中，不是好事，可若是有人恋慕于你，那这性子，便愈发珍贵了……”
话音末了，还能听到一丝叹息。
平野想到亦大哥口中的“内子”，原想问难道是对方有感而发。
无念先一步开了口，脆生生道：“难道亦大哥的娘子，也是这样清泉明镜一般的单纯性子？若真是如此，倒也是可惜了，亦大哥这样狡诈，真是配不上人家——”
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头一次耳朵红了，捏住小和尚的脸，恶狠狠道：“你这小和尚不是说六根清净么，怎么如今也对红尘俗事感兴趣了？算了，既然想要还俗，为时不晚，我这便带你去最近的寺庙，让主持允了你这花心小和尚的还俗心愿。”
“亦大哥，这话头怎么又偏偏扯我头上！”小和尚皱巴巴一张脸，嘟哝着，“我不过是问了你一句，你便要问我十句……之前还自夸自己至纯至善呢……我呸……”
“小白眼狼，又说你师父的不是了！”
“我可没有！”
平野抱着剑，耳边是两人的吵闹，他却望着窗外圆月，心头只有一句话：今夜明月高悬，为我渡月而来之人，又在何方？却不知之后重重难关后，我是否还能再见你一面。